欢聚

文/张恩明

   北风呼啸，树木萧瑟。

   此时我坐在向南飞驰的公共汽车上，想到就要与阔别二十七年的老同学团聚，激动的内心难以平静。

   天，阴沉沉的。山，雾矇矇的。初冬的风，丝丝地刮着。路边的树木，在寒风中劲舞。飘落的黄叶，在天地间摇曳。田野里，一片沉寂，着霜的麦子，静静地蛰伏在大地母亲的怀抱里。早出觅食的小鸟，轻快地在尘雾中飞翔。公共汽车在霜雾弥漫的原野上奔驰，窗外的树木、房屋、旗帜、彩球像电影中的景物一般飞快地向后退去。但我以为车速太慢，不住地催道：“师傅，车速能不能再快一点？”师傅平静地说道：“已经够快的了。”司机的回答，让我躁动不安的心情稍微平息，可此刻的我早已回到同学们的身边，幻想着与同学们把酒言欢，重叙友情。

    公共汽车穿越了古镇、乡村、渭河、林海，在太阳就要冲破迷雾的那一刻，终于到达眉县车站。我急不可耐地跳下汽车。见到的情景使我大吃一惊：这是我记忆中的眉县县城吗 ？低矮的瓦房荡然无存，代之而起的一座座摩天大楼；狭窄拥挤的巷道已经不见踪影，取代它的则是笔直的大道；原先的臭水沟消失殆尽，代之而起的是一座美丽的大花园。园内鲜艳的花卉散发着阵阵清香，引得行人驻足赞叹。时令虽已接近隆冬，但古老的县城到处是一派节日的气象。超市、商场、公园、健身场人山人海，笑语喧天。街道两旁泊满了型号各异的车辆，悬挂的彩球和绸带与两旁富丽堂皇的建筑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副壮观盛大的天然风景画。十字路口的巨大横幅：“眉县人民欢迎您”让人倍感亲切，顿生宾至如归之情。看到如此美丽的景象，我不禁长叹道：“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我沿着渭河岸边的林荫小道缓缓地前行。翘望太白，山峰层峦叠障，郁郁葱葱；俯看渭水，脚下的渭河像一条银色的丝带潺潺东流。路旁的菊花也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此情此景，让我不由得吟诵起毛泽东的《沁园春·长沙》“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如此清冷的季节，竟然有这么高雅的诗兴，真是难得”。一阵赞美之声把我从忘情之中惊醒。我定神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我身旁停靠了一辆黑色的小汽车，一位衣着考究的中年人站在了我的身旁。我赶快赔罪道：“对不起，我的诗兴打扰了足下的赏景，真是惭愧！”

     没想到中年人更是诧异之极，握住我的手叫道：“老怪兄，难道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闫新民，铜川的闫新民，与你一同挥拍打乒乓球的闫新民”。

     “闫新民？”我更是惊诧万分。在我的印象之中，闫新民是一个目光敏锐、思维活跃、能言善辩、是非分明的毛头小伙子，大学时期因他的清纯帅气、富有阳刚的个性曾经迷倒了一大群红粉佳人，可眼前分明见到的却是一位沉着内敛，稳重厚道的中年。我不禁纳闷道：无情的岁月能改变他的容貌，难道能改变他的性情？正在我惊愕之间，从车内又走出一位中年，缓缓地对我说道：“老怪兄弟，现在的闫新民已经今非昔比。他已是铜川市照金开发区的管委会主任，特殊的身份让他的性情改变了不少，你老怪兄弟当然找不到记忆中的痕迹。”

    “云录兄”,我脱口叫道，赶忙伸出了自己的双手，与他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我仔细端详着这个岐山人张云录。他的双眼已没有当年的睿利，脸色也不及当年红润，话语之中明显带有一种沧桑伤感的韵痕。最明显的特征是残酷的岁月已经啃光了他的脑门，在他那宽阔的头顶上开垦出一片不小的湖泊。我不禁对着张云录慨叹道：“时光不等人，岁月催人老。”张云录也深有同感地说道:“二十七年了，东坡先生曾言‘十年生死两茫茫’，我们已经跨越了二十七年了，怎么能不老？瞧，你老怪的黑森林也没有当年的茂密，头发稀疏可数了！”一旁的闫新民催道：“两位仁兄，不要在这里徒发感慨了。我们还是赶快回酒店，宴会就要开始了。”我们三人相拥着坐上了小车，向下榻的酒店驶去。

    回到酒店，我们三人又说又笑，又叫又闹。不一会儿，供职于杨陵职业技术学院的陈志平也赶到了这里。对于这位眉县小伙子，我并不陌生。十年前我在公共汽车上与他曾有一面之缘。当时我在揉谷中学教书，回家的当儿，我与他在公共汽车上相逢。我们简短地交谈了几句，书生的愤世嫉俗嫉恶如仇的情怀似乎填满了我们的胸腔。他的到来，我顿觉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之感。正在我们聊天叙旧之间，服务员送来热气腾腾的香茶，闫新民又递上了好猫香烟，但我们都婉言谢绝。闫新民打趣道：“老天有眼，没想到各位仁兄的善良本性还是没有改变，依旧还是当年那样的淳朴憨厚，这大概是上天对我们中八四（1）班的怜爱吧。”

    就在我们聊天的间隙，组织人、我们班的女神王夏玲打来电话：速去河滨度假村，宴会将在那里举行。好在陈志平是本地人，熟悉路径。于是我们坐车向河滨度假村驶去。

     河滨度假村依渭河而建，这里相对于我们下榻的粮木香酒店清静了许多。虽缺少了都市的喧闹，但处处渗透着清新幽雅、寂静脱俗的气息。度假村内河道纵横，亭台楼阁傍水而筑，湖面上水藻交错纵横，不时嬉戏的水鸭，飞舞的白鸽，给清冷的季节增加了少有的情趣。蜿蜒曲折的石径勾连其中，园内的花木展现出旺盛的生机，沁人心脾。我们行走其中，仿佛进入了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顿觉寒气俱忘，热情高涨。

    我们两拨人马几乎同时到达，二十几人找了一张超大的饭桌。现供职于宝鸡市人事局的罗惠萍以领导者的身份说道：“午饭时间已经过去了，想必大家都饿过头了。都是老同学，不必拘束，随便找个位置坐下，我们马上开宴。”就在服务员上菜的间隙，我们底下已经人头攒动。同学们抓紧时间记录电话号码，微信，互相询问近况。拥抱、笑语、打闹、握手，成了宴会前最动人的镜头，美妙的时刻真让人应接不暇。

    宝鸡姑娘、我们班的乒乓骁将郭肪站起来说到：“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在这个充满朝气、激情燃烧的岁月长河中，在这个山青水秀、草木飘香的河道旁，我们宝鸡师院中八四(1) 班的部分同学欢聚一堂，共忆我们不悔的青春，共叙我们之间纯洁的友情，共话我们未来美好的人生。请同学们端起酒杯，祝愿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祝愿我们的前程越来越好，祝愿我们伟大的祖国永远昌盛！干杯！”同学们齐声叫道：“为我们地久天长的友谊、为我们越来越好的人生、为我们繁荣昌盛的祖国 干杯！”

    组织人王夏玲动情地说：“三十年前，我们相聚在宝鸡师院。我们在知识的海洋中搏击；二十七年间，我们奋斗在不同的岗位上，我们又在生活的天空翱翔。说来也怪，西安、宝鸡、杨陵、眉县、岐山、扶风、凤翔，相距并不遥远，但我们却如隔天涯。今天聚会，是我们中八四（1）班的幸事。更让我们欣慰的是：我们大家一直牵挂的、二十七年间未能与大家会面的扶风老怪、我们班的开心果、也是我们学院有名的伪君子张恩明同学今天终于回到了我们这个大家庭。我提议，为了欢迎扶风老怪的回归、为了惩罚这个当年的毛头坏小子，让他先认一认各位同学。认出的同学用杯中的美酒招待他，没有认出的同学用面前的水酒处治他。”大家高声叫道：“好好好来妙妙妙，看他扶风老怪怎么闹。”

    听了这个提议，我叫苦不迭。同学们留在我脑海中的印象虽然清晰可见，但坐在眼前的人，我很难找到记忆中的痕迹：男的个个穿着笔挺的西服，显得帅气十足；女的个个穿着名贵的服饰，如同从雅典城走来的女神。我端起酒杯走到王夏玲跟前埋怨道：“居心不良王夏玲，全然不念同桌情。三十年前的苦命鸳鸯没有做成，如今仍对我老怪巧言令色生恶计。不愧是我朝思暮想的欢喜冤家。”好事的同学们听了之后打破沙锅问到底：“一会儿苦命鸳鸯，一会儿欢喜冤家。怎么越说我们越糊涂，老怪能不能把话说得明白些，别让我们在迷宫里漫游？”“同学们记不记得，大三时我们排练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作为院庆二十年的献礼。主演朱丽叶的就是我们班的大美女王夏玲，好多男同学都蠢蠢欲动，争演罗密欧，想以恋人的身份和这位大美女亲近。我也不遗余力地争取这个宝贵的机会，为此我牺牲了两个下午把台词背的滚瓜烂熟，临试镜时她跑去对老师说：老师，我认为张恩明同学饰演罗密欧不合适，老师不解地问为啥么，她振振有词地说道，张恩明的个子非常的萎缩，长相又是那么寒碜着急，一点与罗密欧的英俊潇洒、风流伟岸不相称。就这么淡淡的几句话，一下子浇灭了我心头的火焰，把我从天堂打到十八层地狱。为此我耿耿于怀，几个夜晚我都难以入睡。风波平息之后，我一天去教室，在我的桌兜里发现了一张字条：下午三点，公园门口见。不见不散。字迹端庄秀丽，很显然是女同学写的。我很纳闷，如约来到了公园门口。只见王夏玲笑容可掬地站在公园门口，大方地伸出她那双纤细的小手。我一见扭头就走。王夏玲却在身后激道：看来我对老师说的一点没错，你确实没有罗密欧的光明磊落的胸怀。谁说没有，我赶忙转过身来，拉起她的玉手，同她一道走进了人民公园。那天的天气非常晴朗，空气似乎也比往日清新，百灵鸟在树上欢快的歌唱，小鸭在湖水里自由地游荡。我们尽情地在公园散步、登山、赏花、聊天，我们谈生活、谈理想、谈未来、谈追求。我觉得我是世上最辛福的人。王夏玲不经意地说道喜欢与我在一起。王夏玲就是用她的柔情让我这个身处地狱的乌鸦得到了涅槃。虽然她揉碎了我的自尊心，却抚慰了我那孤独、脆弱的心灵。这就是我所说的苦命鸳鸯的故事。”同学们又接着问道：“欢喜冤家又是怎么回事？”我接着说道：“大四那年，我们学院排演莫里哀的《伪君子》，参加市里的文艺汇演。剧中的奥尔貢等角色都尘埃落定，唯独主要角色、这个贪婪、好色、虚伪、奸诈、狡猾、阴险，人人唾弃憎恶的达尔杜弗却无人愿意去演。就在老师举棋不定之际，王夏玲又对老师推荐道：老师，我认为张恩明同学演这个角色最合适：第一，他悟性好，能准确把握这个人物的丰富的内心世界；第二，他记性好，对台词能过目不忘。就这么几句话，一下子把我推到了人人口诛笔伐、个个咬牙痛恨的风口浪尖。没办法，为了学院的荣誉，我只好牺牲自己的自尊，铤而走险，出演这个我内心极不情愿而又不得不演的角色。结果这个剧目获得了市里的组织奖，我也获得了优秀表演奖，市话剧团破天荒地给了我们学院一个分配指标。我单纯地以为这个指标非我莫属，可当我领到派遣证时我傻了眼，我的梦想落空了，我被发配到偏僻的小县。我带着怨气去质问主管分配的学生处长。他讽郁地说道：会演一出话剧算什么，你有没有很好的社会关系，谁叫王夏玲的叔叔是市话剧团的团长人家点名要王夏玲，你这个事我也爱莫能助。我懊丧地离开了带给我无穷知识的文学殿堂，唯一得到的安慰时我用我的牺牲却把我心爱的人托举到了天堂。当年假齐王韩信曾有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感叹，我今天也有败也王夏玲、成也王夏玲的伤感。这就是我说的欢喜冤家的趣事。”同学们也感叹道：“原来如此!”王夏玲也打趣道：“分配的内情我工作后才知道了真相。我也曾给新任的团长写过推荐信，但信件却被人事科长故意压了下来。”同学们不解地问：“为何？”王夏玲唱道：“是他偷看了我的日记，是他把信件丢在风里。是他盘起了我的长发，又是他给我做的嫁衣。”同学们恍然大悟。王夏玲真诚地对我说：“家人对你造成的伤害我深表遗憾，对你的不幸的命运我深表同情。”我用《伪君子》里的台词回应道：“夫人，听心爱的人说这些话，当然是万分愉快。句句话像蜂蜜一样，一长滴、一长滴，沁人心脾，那种香甜味道我就从来没有尝过。”王夏玲也用台词回应道：“真是从地狱出来的鬼怪，没有比你再坏的了.”“彼此彼此.”我不依不饶。王夏玲端着酒杯说：“别再贫嘴了，我们可不要辜负这杯中的美酒啊！”就在我们碰杯之时，始料不及的事情发生了，不知哪位同学用手机放起《婚礼进行曲》，还有一位同学随口喊道：“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只见两个单纯的身躯相拥在一起，好事的同学纷纷掏出手机，拍下这一难得的瞬间。同学们齐声叫道：“苦命鸳鸯今成双，欢喜冤家聚会粮木香。”我心中暗喜，却故意装出一种可怜的神态：“悲惨啊！两个无辜的家庭从此就要鸡犬不宁了。你们毁灭了两个祥和的世汽车在宽阔柏油路上飞驰，路旁满是农人栽种的猕猴桃与草莓园。虽落了叶，可我仍能体悟出土地所淤积的潜在的无穷生命力。我深有感触地对杜安记说：“这几年你们眉县的变化真大呀！”他有同感地说:“是啊，变化是挺大。进入新世纪之后，我们眉县依托霸王河便利的自然条件，加大招商引资力度，实施便利互惠的政策，重点开发霸王河工业区。现在已有十几家外资企业、合资企业在此安家落户。如今这些企业成为眉县的税利支柱。另外，眉县县委、县政府大力推广党的惠农政策，发展猕猴桃、草莓、苹果、花木产业，让农民的收入稳步提高。更为可喜的是，县委县政府还积极开发旅游业，努力打造汤峪森林公园、红河谷这些五A景区，景区的规模不断扩大，景区的服务不断上档次，景区的国际化指数愈来愈高。”闫新民补充道：“中国社会的一切变化离不开党和国家的英明领导，离不开改革开放。眉县的变化仅仅只是中国社会的一个缩影。”

      说话之间，汽车已驶到了汤峪山脚下。汤峪我以前光顾过几次，那时天气晴朗，太白山在阳光的沐浴下愈加壮美。记得一次登临途中，我被太白山青翠的山峰、鲜艳的花卉、潺潺的流水、嶙峋的大石所陶醉，心情十分愉悦，不由得诗兴大发：“老夫聊发少年狂，牵山妻，拉儿郎，轻装简从，快意登山岗。为赏美景忘忧苦，赶星光，冒烈阳。   醉意朦胧失雅相，鬓已霜，又何妨。廉颇虽老，雄心犹烈壮。时代号角阵阵响，快起航，奔富强。”上高中的女儿嗔怪到：“爸爸，您才五十，正当年！怎敢轻言老迈。”可今天的天气不比那日；阴云密布，山上云雾缭绕。此时的太白山在雾气的映衬下反而愈加巍峨壮观，气势磅礴。若隐若现的山峰姿态万千、变化多端。有的如奔腾的骏马，仿佛仰天长啸；有的如憨态可掬的熊猫，仿佛在悠闲地散步；有的如盘山猛虎，仿佛卧岗嘶吼；有的如威严的雄狮，神态优雅的巡视着自己的王国；有的如老人，低头沉思、忧绪万千……这些奇特的景致在云雾的映衬下似乎有了灵性，看着看着，它们害羞起来，像仙女般飘动。我对同学们说：“山飞起来了，山飞起来了！”“那有山在飞，分明是雾气在飘动。”“雾气也没有飘动，是老怪的心在动。”同学们的笑声让我如梦初醒。李健吾先生曾经在雨中登泰山，欣赏到雨中泰山奇异瑰丽的美景，我也与同学们欣赏到雨雾掩盖下的太白山的独特景致，我感到万分的荣幸。我不禁感叹道：大自然对人类永远是无私的，尽情地把它各种各样的美丽景致都展现给了我们人类，但并不是每一位游览者都能欣赏到大自然独特神韵。只有心静若水、心纯若水、心淡若水、心平如水并且脱离了低极趣味的人，才能真切地欣赏出大自然的无穷魅力。

     我们进了凤凰温泉。凤凰温泉靠山而建，是汤峪最大的洗浴、游乐中心。虽说临近傍晚，但温泉内仍人满为患。浴巾还没有烘干就被人抢走，衣柜也只能两人租用一个。当我们换好泳衣跳入浴池时，我感觉自己如同皇帝一般快乐。春寒料峭的季节里，我心想，唐玄宗李隆基同爱妃杨玉环在华清池洗浴，而我在这冬寒愈浓的季节里同亲爱的同学来汤峪泡澡，这种礼遇对身处底层的我来说是莫大的恩赐，我尽情地在池里刨水、嬉戏，欢声笑语回荡在泳池上空。同池的陌生人也为我们这伙忘情的中年人而惊诧不已。

    在凤凰温泉二楼休息期间，我与陈志平正好紧靠而卧。我关切地问道：“陈大教授，近来状况如何？”他平静地说：“什么大教授，至今仍是副教授。”我不解地问道：“我记得十年前你已经升了副教授，难道这十年没有进展？”“你不了解内情，像我们这些高职学院，晋升教授不但要有全国重要期刊发表的论文，还必须要有每年下发给学校的课题，这对于咱们这些万事不求人的老实人如同登天。我现在不是在忧急骚动中讨生活，便是在烦闷无聊中挨日子。”这话不假，陈志平和我一样是属于性情腼腆、外表平和、可内心却有极度自尊的人。我大学毕业后，几度沉浮，几上几下，万难之中我没有求人，而是平静地接受了生活的变化。我的工作单位不断地变迁，我的职称迟迟得不到晋升，至于身边的一些“好心人”都为我叫屈鸣冤。可他人对我的关心，在我看来是生活对我的嘲讽；他人对我的同情，在我看来是社会对我的怜悯；他人对我的劝告，在我看来又是上苍对我的安挖苦。这绝非我个人的心里变态，而是内心的自尊在作祟。记得有一位哲人说过，你不能改变生活，那么你就试着改变自己。这似乎成了许多人处世待人的行动指南，但对我却一点儿也没有作用。社会上一些平庸的人用自己的“龌龊”行为给自己人生建造了一条“辉煌”的通道，可我却用自己的内心的“高尚”为自己平白无奇的人生缔造了一座“文明”的坟墓。这正应了一句名言：“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因而我听了陈志平的叙述后，深有感慨地说：“何地无水，何处不能洗澡，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

     从凤凰温泉出来，夜幕已经掩盖了一切，各色灯光交相辉映，汤峪的夜景更见瑰丽。各大饭店的服务员在门口热情地招揽生意。同学们已经饥肠辘辘，归心似箭，不等招呼，陆陆续续坐上小车，向眉县县城进发。

不一会儿，我们就回到县城。县城的夜景不亚于汤峪 。大街上人来人往，车辆也川流不息，闪烁的霓虹灯让我仿佛走进了神话中的天街。我似乎看到牛郎织女牵着一双儿女在天河岸边闲游，平静的天河波光粼粼、、、、就在我畅想之间，同学们把我拥进了巷道旁边的一个农家小饭馆。这里的饭食与我们的农家一般无二。凉拌茄子，馍夹辣子，红米稀饭，而这正迎合了我们这些当年从农家走出、如今仍对农家留有几分眷恋之情、年龄已到知天命之年的特殊人群的口味。服务员刚端上饭菜，几位男同学丧失了往日的绅士风度，来不及道谢，抓起锅盔就狼吞虎咽。有些女同学则一改往日优雅的举止，吃起来风卷残云。难怪孔子老先生两千年前就慨叹道：“食者，本性也。”我心生一计，对着罗惠萍说道：“罗大小姐，吕智军说中午你们女生把我们男生忽悠了一下.他的肚子闹了一下午的意见。”吕智军忙喊道：“冤枉！简直冤枉死人了！”话音刚落，韩育红学着贾玲的腔调说：“吕董事长，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真的吗？你真的真的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吗？可是，这跟老怪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知谁又一本正经地说：“罗小姐，人命关天，你可不能撒手不管呀！”罗惠萍扬了扬头说：“不用查来不用访，一定是老怪恶语伤人倒栽赃。”其他同学纷纷伸出大拇指：“不愧是罗青天。断案如此神速，又能明察秋毫.看他老怪还敢闹吗？”农家小饭馆内回荡着爽朗的笑声。

走出农家小饭馆，我们又去宝天大酒店KTV吧间。这中间大约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同学们个个青春焕发，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我们由文体委员林凡整队，在夜深人静的夜晚，在空旷的大街上，迈着矫健的步伐，喊着号子，向宝天大酒店进发。

喧闹了一天的县城终于陷于寂静，路旁的商场、饭店多已关门。但同学们个个神态专注，步子沉稳有致“一、二、三、四。”我们的号声直冲云霄，惊飞了栖息在树上的夜鸟。

     进入KTV吧间，旋转的霓虹灯为室内的景致镀上了一层斑驳的色彩，我们仿佛走进了安徒生笔下的童话世界。我们都在靠着墙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眼前的茶几上摆有瓜子、啤酒、糖果，还有一些零星的小食品。就在我们说话之间，美妙的音乐徐徐响起。闫新民与王夏玲搭档，共同演唱了经典唱段《夫妻双双把家还》：“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从今再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他们二人唱得非常动情，表演也非常逼真，俨然一对回家的情侣，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王秋娥忽然问道：“闫大主任，你唱这段有何感慨？”“这是对我这颗潮湿躁动的心最大的安慰。”“虽然安慰了你那颗潮湿的心，生活还会《涛声依旧》”我调侃着说，音乐自然变成了《涛声依旧》：“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今天的你我，是否可以接受彼此的改变；这一张旧船票，能否可以登上你的客船。”吕智军的声音磁性很强，极具穿透力，又夹杂着淡淡的苍凉慷慨之气，深深地打动了同学们的情绪。许伍全假带着伤感的情调说：“可惜呀，你这只客船已经载满了客人，容不得‘第三者’插足。”“谁说的？我这只老船载着四十九颗单纯的心灵在人生的海洋中永远乘风破浪前行。”就在我们嬉闹之间，罗惠萍动情地说道：“下来我把一曲《好人好梦》送给大家，祝愿大家生活美满、爱情甜蜜、事业有成、前程似锦。希望大家能够喜欢。”同学们纷纷拍手叫好。“烛光中你的笑容，暖暖的让我感动。告别那昨日的忧与伤，我的心你最懂。尽管这夜色朦胧，也知道何去何从。我和你走过雨走过风，慢慢地把心靠拢。”唱到这里，许伍全风度翩翩地送上了一束花卉，两人还优雅的拥抱在一起。有的同学起哄到：“在一起，在一起。”许伍全略带伤感地说道：“不行啊，我家的内人她不答应.”罗惠萍白了许伍全一眼说道：“想得美！”接着唱道：“就让我默默地真心祝你，一切在无言中。有缘分不用说长相守，让感觉与众不同。就算是人间有风情万种，我替然情有独钟。亲爱的我永远祝福你，好人就有好梦。”同学们纷纷互相祝愿，沉浸在欢乐的海洋。一曲刚完，林凡又演唱了《少年壮志不言愁》：“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搏激流。历经坎坷赤心不改，少年壮志不言愁。金色盾牌热血铸就，危难之中显身手。为了母亲的微笑，为了大地的丰收，峥嵘岁月何惧风流”。这首《便衣警察》的主题曲，曾经激励了我们这代人在人生的道路上拼搏、奋进。其豪壮雄迈，但不失沉郁稳健的情调在我们的内心引起了共鸣。阚伟同学的《牧羊曲》更是把晚会推向了高潮。我们仿佛看见：在青翠的嵩山下，一位妙龄少女，手持长鞭，面对着悠闲啃青的羊群，在倾诉着自己对心上人的思念。就在同学们无限遐想时，音乐转到了欢快的《小苹果》。大多数同学步入舞池，伴着韵律节奏，跳起了舞蹈。虽然我们的舞姿不甚美观，动作也不规范、不标准，甚至有的同学的表演滑稽别扭，还有的同学的步伐跟不上乐曲的节奏，更有趣的是：有的同学踩到了对方的脚上，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回报他的只是轻快的笑声，这种情景在任何舞会中都难以捕捉到。

     深夜三点，我们终于回到了下榻的粮木香大酒店。同学们个个非常疲惫，都回到了各自的房间。我仍意犹未尽，来到许伍全，仝荣才的房间。许伍全对我说：“打电话叫罗惠萍，我们三人挖一会儿坑。”我依计而行。罗惠萍在电话中对我说：“谁敢与你们两人挖坑。一个是有名的机灵鬼，一个脑子胜过计算机。与你们挖坑，我恐怕会输得精光。”我打趣道:“我就是要看看‘裸官’的庐山真面目。”“真是用心不良。时间大了，明天让看个够。睡觉吧。”罗惠萍识透了我们的小伎俩，没有上当，无奈我们只好聊起了家常。搞房地产营销的许伍全这几年一直在外闯荡打拼，我班同学的近况他都基本清楚。他翻出了几位同学的照片让我指认，但我认出的极少，我很想与他长谈，想了解其他同学的近况，无奈瞌睡虫与我们打架，我也有点睡意朦胧。一看时间，已近凌晨五点，我只好回房休息了。

     第二天醒来，已是九点钟的光景。明亮的阳光已经照在了床上。我连忙起身梳洗，整理已毕来到大厅。大多数同学们已坐好位置，有的已经吃罢了早餐，准备回房。我致歉道：“让各位同学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林凡说道：“老怪知道道歉了，真是进步了不少。”陪同的林凡夫人则白了林凡一眼，赶忙起身向我道歉：“林凡不会说话，请张大哥不要见怪。”我也大度地说道：“这有什么，我们是老同学，说不定我以后来宝鸡还要打扰二位。”两人同时说道：“欢迎你来宝鸡做客。”

     中午本应去爬山。可天依旧挂满了乌云，空气中湿度很大。我们相聚时没有准备雨具，主持人只好改变了安排，在酒店内自由活动。我们见天公不作美，就一直呆在酒店内，挖坑的挖坑，打牌的打牌，唱歌的唱歌，聊天的聊天，互相询问了家庭状况：妻子、老公干什么工作，孩子多大了，上大学几年级，老人身体可曾安好，住在哪个小区，以后有什么打算，都是些家常话。当一个同学愉快时，其余同学都用灿烂的笑容回报，似乎就是自己的快乐。当一个同学伤感时，其余同学也都黯然伤神，似乎就是自己遇到了烦心的事情。当一个同学对一个不公的社会现象流露出自己的不满时，其余的同学都义愤填膺，大有同仇敌忾之气。聊着聊着，话题就自然转到当前的形势上，这似乎打开了所有同学的话匣子。同学们个个来了兴致。关心政治，热议政治，永远是我们这代人的通病，谈论起来可谓是热火朝天，群情激愤，永远有说不完的话。我们虽然生在红旗下，长在新时代，可我们经历了祖国的苦难，又见证了祖国逐渐摆脱苦难走向富强的历程。我们的心时刻与祖国、人民命运紧密相连，祖国的呼唤就是我们的使命，民族的富强永远是我们的担当。在我们的意识深处，任何力量也无法把我们与祖国分割开来；既就是身处危难，我们也永远心系祖国。祖国的忧患，就是我们的灾难；祖国的胜利，就是我们的骄傲。虽然我们经历过这样或那样的苦痛，但我们依旧热爱伟大的祖国。我们永远趁着时代的风帆，在祖国母亲这条大船上，奋勇前进，开拓破浪。听着同学们意气风发、激浊扬清的豪言壮语，我不禁想起了范仲淹的一句话：“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午餐是标准餐，我们分两桌坐下。虽有上档次的饭菜，但今天的气氛显然与昨天的不同，我们一味地行拳、敬酒、说笑、调侃。酒是一样的酒，可我觉得没有昨天的香甜醇厚。菜到口中是什么滋味，现在记忆全无。走出酒店，只见巍峨的太白山低矮了许多，娇柔的斜阳孤独的斜挂在西天，而湖上的雾气如袅袅升起的炊烟。想到就要与我亲爱的同学分别，一种酸楚的感觉涌上了我的心头。我轻轻地吟道：“杨柳炊烟掩翠湖，青山隐隐击角鼓。陈仓故友若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同学们不觉间个个脸上写满了伤感的情绪，有几个女同学眼眶还噙着泪水，大有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之感。我们在酒店台阶上合了影，然后是互相拥抱道别。同学们就在繁华的大街上，旁若无人地唱起了《亲爱的同学来相会》：“三十一年前，我们曾相会。渭河荡小舟，微风暖心扉。山也笑，水也笑，欢声笑语绕着彩云飞。亲爱的同学们，创造生活靠什么，靠知识，靠追求，激情燃烧的岁月永无愧。   二十七年间，我们少相会。生活虽甜美，事业最宝贵。为爱情，为梦想，不知洒下多少泪和水。亲爱的同学们，人生辉煌靠什么？靠拼搏，靠奉献，青春飞扬的人生永相随。   亲爱的同学们，今天来相会。湖水更清澈，太白更青翠。我的梦，祖国梦，喜悦常把汗水相伴随。亲爱的同学们，民族复兴要靠谁，要靠我，要靠你，要靠我们青春永驻的这一辈。   再过五六年，我们来相会。举杯赞英雄，光荣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青春永驻的这一辈。亲爱的同学们，让我们高高地举起杯，祝福你，祝福他，祝福伟大的祖国永远更壮美。”我们动情的歌唱似乎感染了路边的行人，游人伸出大拇指啧啧称赞。一向坚强的女汉子贺云霞拉着我的手说：“老怪哥，来西安一定要去我家做客。这二十七年我最想见的人就是你，上大学时我们女生宿舍的一些垃圾就是你帮我们清理的，让我这个舍长增光不少，这点恩德我一辈子也不会忘怀。”我淡淡地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车辚辚，风啸啸，我们分别在山腰。面对就要分别的各位同学，我只有一诗相勉：“十月满绿胜三春，烟花笼堤草木深。仰天长啸登新程，我辈岂是蓬蒿人。”宝鸡的同学坐上了自己的小车，驾车西返了，岐山、眉县的同学去了长途汽车站。我与陈志平、贺云霞坐上了闫新民的专车，经常兴来到了绛帐。下车后，我邀请同学去我家做客，他们说时间大了，明天又有工作要忙，谢绝了我的好意，我只好挥手同他们话别。

     回到家，妻子串门去了。我感到有些困意，便和衣而睡。傍晚时分，妻子把我从梦中叫醒，端来了晚饭，我漫不经心地吃着。妻子颇有心计地问道：“酒可好喝吗？”“好喝。”妻子又问道：“菜可好吃吗？”“好吃”我不假思索地答道。没想到妻子笑着说：“是啊，身旁有美人相陪，又有帅哥劝酒，当然啥酒也觉得好喝，啥菜也觉得好吃。”我赶忙改口道：“任何精美的饭菜也比不上你做的粗茶淡饭。”

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再也没有喝到那天的美酒，也没有吃到那天的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