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独语‖刘省平:行走渭河边

当人们高高兴兴地准备过年时,“新冠”疫情猛然在武汉爆发。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全国各地封城,接着各个乡村已都封闭起来。
往年的正月是大家走亲访友的日子,但今年的正月因为新冠疫情的影响,各级政府部门出台文件,严禁走亲访友,杜绝扎推聚会。如此一来,本该热闹喜庆的新年一下子就冷清起来。这样的事情,应该是好几代人都不曾经历过的。全国人民都宅在家里边,吃了睡,睡了吃,吃了又睡,睡了又吃……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这么无聊地重复着,大家无所事事,年轻人天天手持着智能手机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无聊时光……看着全国新冠病毒感染人数在一天天迅速增加着,大家集体陷进了莫名的恐惧、焦虑及迷茫的情绪之中了。

疫情期间,虽说各地的农村都封堵了路口,但与那些被困守在百十平米左右的商品房里市民相比,农村人还是要自由一些。但农村人总是闲不住的,大家过不惯这种无事可干的清闲日子,于是就自己找些活儿来干。
我们村里的一些男人,从家里找出一些从老房子拆下来的旧木头,或者从果树地里拉回一些被砍掉的树枝,用电锯解开,再用斧子劈开,整体地码堆在自家的房前屋后。女人们隔三差五地变着花样做饭,吃过饭后就拿着铁铲,提着盤笼,去村外的坡坎渠塄边剜荠儿菜。有些人,实在无事可干,就满村子里闲转,见人就说说疫情,发几句牢骚和感慨,以泄心中积存的郁愤。

 我们村子是关中平原上的一个小村庄,南边二三里外有一条河,名字叫渭河。我从小在渭河边长大,对渭河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在老家避疫的两个多月里,正是冬春交替时节,渭河滩上景色很单调——满眼的苍黄,但我几乎天天都那儿跑,因为那里的天广地阔,似乎只有在那里,我压抑、苦闷的情绪才能得以尽情地释放出来。
有时,我是徒步前往,有时我是骑电摩过去,而且每次去渭河边上,往往一待就是大半天。渭河滩辽阔宽广、空气清新,没有人管束,也没有人干扰,于我而言那儿真是一片自由自在的天地。

站在高阔的河堤路上,向南远眺,广阔逶迤的渭河滩地全然一片苍茫萧索的景象。河堤斜坡上的野草全部枯黄了,无精打采地贴伏在地面上;斜坡下不远处的那片杨树林的树叶早已落尽,一排排光秃细瘦的树干倔强地耸立在低洼地里。河滩上到处是沙丘,一阵阵凛冽的西北风刮过,一丛丛枯黄的芦苇轻轻地扭动起来,发出沙沙的响声。渭河从西边而来,在蜿蜒曲折、高低起伏的沙滩里时隐时现,缓缓地流向远方。有时,会看到一两只鸟儿从波光粼粼的河面上轻轻掠过,忽而就一下蹿到半空,最后隐没于厚厚的沉沉的暗云里去了……

 沿着河堤南边的斜坡下去,穿过那片杨树林间的小路,一大片由荒滩开垦出来的田野铺陈在眼前。这是一片不规则的贫瘠的沙土地,这儿种了一片麦子,那儿种了一片油菜。沙土地疏松绵软,脚刚一踩上去,鞋子很快被埋没了,身后留下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地边的塄坎上,这儿一堆,那儿一簇,一些散乱堆放着的早已干透的玉米秆,有些已经被人前不久刚刚焚烧过,地上残留了好几处灰烬,好像沙滩地上的一块块结了黑痂的伤疤。
我常会从河堤下到河滩里去。从河堤南边的斜坡上下去,越过一片沙土地,向南再走一会儿就是渭河。毕竟还是冬日,河床里的水流量很小,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鹅卵石铺得满滩皆是。河水顺着地势自西而东缓缓地流动,发出清脆柔和的哗哗声。蹲在河边,用手掬起一捧河水,水很清,但凉得有些刺骨。望着河面上自己的倒影,我常常发呆,感觉自己的身体和天空、云朵、河流、沙滩自然地融合在了一体。很多时候,渭河滩上只有我一个人,我就像小孩子一般无所顾忌地玩耍起来。我一会儿在河边捡石头,一会儿用石子在河面上打水漂,一会儿用枯枝在沙丘上写字,一会儿在沙滩上拼命奔跑,一会儿朝着远处的连绵起伏的群山大声呼喊……我的身体和灵魂,像西北风一样在河滩上自由无拘地飘荡冲撞。

 天晴了又阴,阴了又晴。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但疫情仍在继续,村子里很多年轻人还困守在老家,不能进城去打工。我还是照样地每天都往渭河边跑。行走在渭河边,凝望着轻轻流淌的流水,环顾着空旷的河滩,想着自己的心事。在这里,我时常感到自己像一颗沙粒、一棵小草那样卑微和渺小,内心充满深深的孤独和寂寞之感,但我却很享受这种感觉。所以,每次来到渭河边,我都久久不愿离开。
气温在一天天地升高,风儿也渐渐变得柔和起来。不知什么时候起,河堤路上的柳树的枝条上已经发出些许鹅黄色的嫩芽儿。柳枝上的嫩芽一天天开始变大,颜色也愈发翠绿了。再过几天,当我再次走上河堤放眼眺望时,发现河滩上的野草间已悄悄地泛出一层浅浅的绿意。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虽然今天的春天来得比往年要晚一些,但它毕竟还是来了。春天里,渭河边在悄悄焕发生机,它将呈现出更加美丽动人的景象。

两个多月过去了,全国各地新冠疫情渐渐趋向好转,很多城市已渐次解封,堵放在村口的土堆、电杆也陆续被撤开。我们村里的很多年轻人陆续离开了村子,留守在村里的人也下地干活了。我知道,我也是时候离开老家,去西安城了。

在离开老家的前一天的傍晚,我又独自去了一趟渭河边。坐在汤法公路渭河大桥口旁的观景亭下,我久久地凝望着夕阳下的静静流淌的渭河,我一根接一根地吸着香烟,内心充满了太多不舍,亦满怀了些许惆怅。疫情其实还未结束,回到城里后迎接我的又将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呢?
2020年3月16日于半醒斋

作者简介:刘省平,陕西扶风人,现居西安,青年作家。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文学创作研究会理事、陕西职工作家协会会员、陕西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自幼热爱文学、书法,曾担任《渭河文化》特邀编辑,“知仁轩”微信公众号主编。在《西安日报》《宝鸡日报》《民族日报》《华商报》《中国文学》《黄河文学》《华夏散文》《少年月刊》《打工文学》《陕西工人报》《文化艺术报》等刊物发表作品。曾与人合作主编《西府散文选》《当代扶风作家散文选》,出版散文集《梦回乡关》、旅行随笔集《西路行吟》。另著有旧体诗集《半醒斋诗稿》、小说集《驶向春天的火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