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锋
一
童年历尽千般苦
红军精神铭记心

父亲的离开,兄弟姐妹们仿佛失去了一座靠山,伤心和彷徨一直在困扰着我们。不过,父亲的信仰和正直,始终是我们一家人的骄傲。
父亲出身在抗日战争时期,从小就受到共产党军队的熏陶,所以他最信仰的是中国共产党,所以十六岁时就加入了党组织并担当起合作社副社长,不管那个时候的日子过得如何艰难,他总是将党的利益放在等一位,一直到八十四岁生命终结的前一天还在问,“我的党费交了吗?”
父亲虽然一世为农,一直在电视上、党员会议上关注着党的路线和政策,平时也喜欢和子女们谈谈党的优良作风,教导子女爱党爱国,虽然做了六十八年的中共党员,在以身作则的作风上,从未向党索取过什么,他常说:我的命是党给的。
是的,父亲的命是党给的,凭着父亲曾经告诉过我的记忆,现将他童年时期的生活经历简单的描述一、两件。
记得父亲说过,他八岁时,爷爷因家里缺粮少衣,便在一个炎热的六月天独自去到二十公里外的盐井铺乡帮地主收稻谷,因为天气炎热加上劳累过度,爷爷染上了疟疾,当时正处于战乱,医疗落后,爷爷回来不久就病故了,丢下了裹着三寸金莲、手脚不便的奶奶和五个子女,吃的喝的便成了家庭的主要难题,为了养活子女,奶奶将十六岁的大姑妈下嫁给几公里外的一个私塾先生家做了小妾,也就是我们后来的姑父,奶奶为了子女不被饿死、冻死,带着两个姑妈又下嫁去了深山里的一户人家,那时候的深山人家也是靠葛粑,蕨菜养命,因为大家都是穷苦人,只不过,大山里野生资源比充足,起码不被饿死。 奶奶为了不让人家为难,不得不将八岁和五岁的两个男孩(父亲和叔父)留下。平时,姑姑们也会偷偷的拿点充饥的回来给弟弟们吃。
八岁多的父亲非常懂事,母亲带着姐姐们出去了,只得和五岁多的弟弟相依为命,弟弟身体弱,常常被饿得呀呀直叫,为了生存,他上门求附近的中农,给中农放鸭,中农是个有良心的人,看到八岁的父亲确实艰难,便答应提供两餐饭做为工钱。
每次开饭,他会端着中农给他吃的那一份饭回家和弟弟一起吃,哪怕是一个红薯。
临近冬天,东家见到可怜的孩子衣食无着,自己的鸭子也卖掉了,但又想不出有什么适合的工作给他做,心生怜悯,只好吩咐童年时的父亲说:“我家不用看鸭子了,你去扯些猪草给我喂猪牛吧,一担猪草一碗饭,从明天开始。”
父亲千恩万谢后,便一大早穿着单薄的衣服,光着脚丫,担着箩筐去到四、五公里外的地方扯猪草(喂畜生的多,附近没有青嫩植物可割)。
有一天,他走了近十里路,在大山边的山脚下割了一箩筐猪草,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他忍着饥饿,想着家里六岁不到的弟弟,他一边担着箩筐往回走,一边找猪草,希望中午能换到一碗饭和弟弟一起吃。
走到一个叫五峰铺的小镇后面,他听到很多人在说话,还有袅袅炊烟,好像有大户人家家里办什么事。也许是因为饥饿的本能,他的脚步自然而然的向着有炊烟的地方靠拢。
出烟的地方原来是个帆布大帐篷,门口有个拿着枪的哨兵笔直的站着朝他笑了笑,并没有阻拦,他掀开帐篷帘子,里面有二十多个穿着绿色军装、帽子上有红色五角星、扎着腰带、绑腿的军人正在吃饭。
他听村里人说过,头戴红五角星,身穿军装的人是打日本鬼子的红军,是穷人的队伍,所以他没有丝毫惧怕,继续向盛饭的锅子走去。
“小朋友,饿了吗?”一个兵哥哥走了过来,低头笑着问他。
“嗯!”
“你坐下,我去帮你盛饭,今天好巧,我们打牙祭,嗬嗬。”兵哥哥边说边去盛饭,夹了两块大肥肉,淋上肉汤在饭面,然后将香喷喷的饭递给他。
捧着香喷喷的大米饭和大块猪肉,他并没有狼吞虎咽,只是一声不吭地扫视着眼前的兵哥哥们。
军人蹲下身子,双手拍拍他的肩膀说:“别怕,我们是解放军,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我们和穷人都是一家人,快吃吧,小弟弟。”
“不是红军吗?”
“是红军,现在叫中国人民解放军了,小朋友你也知道红军?”
“知道,村里人都知道,你们是好人。”
“那敢情好,现在就叫我们解放军哥哥吧,快吃了这碗饭,”
“我家还有一个五岁的弟弟,在家等我回去做饭给他吃,叔叔可以拿个什么给我包好这碗饭吗?我想拿回去和弟弟一起吃。”
他几乎用乞求的眼光望着眼前的兵哥哥。
正在吃饭的士兵们都站了起来,有人还用手抹着从眼里淌下的泪水,身边的这个孩子不就是以前的自己吗?
士兵们拿来一个瓦砵,你一块,我一块的将自己碗里的猪肉夹到砵子里,然后用一个大碗盛好猪肉,用腊纸包好放在桌子上。
“小朋友你先吃饭,吃饱后拿这些菜给弟弟和家里的人吃,好吗?”有个年纪大一点的、围着围裙的“胡子兵”走过来对他说。
他眼眶的泪水哗的流了下来,点点头,“唰”地坐在凳子上,狼吞虎咽的将饭菜“倒”进了肚子里,然后向身边的所有解放军叔叔掬了个躬。
他的这一举动逗得战士们哈哈大笑。
“吃饱了吗?还要拿些锅粑给弟弟吃吗?”年纪大一点的“胡子兵”问他。
“嗯”
“胡子兵”呵呵的笑着,转身去厨房用锅铲铲了一块足有两个大菜碗大的锅粑,用蜡纸包好和包好的肉一起递给他说:“小朋友快拿回去给弟弟吃吧,弟弟快饿坏了,明天还等你来吃锅粑哦。”
“嗯”
他拿着锅巴和猪肉,放进猪草箩筐里,再次向解放军战士鞠了个躬,飞也似的奔向自己的家。
从那天以后,年幼的父亲每天担着猪草箩筐,步行数公里去解放军军营,帮军营打扫卫生,和战士们一起吃完饭后拿着剩下的锅粑回家给弟弟吃,战士们好喜欢他的勤快和对家人的那种爱。
大约过了二十来天,有个叫“连长”的叔叔拉着他的手,说:“小朋友,明天别来了,因为今天晚上我们就要走了,以后要记得中国共产党和解放军,长大后为国家多做好事。”说完,将少年时的父亲紧紧的搂在怀里。
父亲哽咽着,“嗯”,然后竟然大哭了 起来。
二
深山接娘回家住
弟弟重病险丢命

“部队生活”给年幼的父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共产党和解放军的形象在他心里打下了深深的铬印。
部队走了,他依然还在用猪草换吃的来养活自己和弟弟,不同的是,他学会了摸鱼,每天去找猪草时,他会带多个鱼篓子,遇到有小鱼或小虾米的水塘,就会想办法抓一些回家放家里养好,够一定数量就拿去街上换米。
穷日子好像有了一些改变,刚满九岁的他决定去深山里那户人家把娘和两个姐姐接回来,希望一家人住在一起,不离不弃,娘懂儿子的心,答应跟儿子回家,那个男人也没说什么,也许突然加了三个要吃的,自已也无能为力吧。
奶奶说再也不出去了,哪怕是饿死也要守着四个儿女。
大姑姑家是富农,不过,做小妾的没有话语权,见到娘家那么困难,只能偷偷的拿得了多少算多少,哪怕是一条红薯。
好在二姑、三姑已经也慢慢长大了,她们有时帮财主洗洗衣服,纺纺纱什么的,多少也能换点钱粮。
屋漏偏逢连夜雨,六岁多的弟弟得了个怪病,喉咙里长了一个“舌头”,吃不下,睡不着,天天喊痛,郎中看了不少,就是不合药,只剩下半条命,耷拉着皮包骨的头,家人在着急,村里人见到弟弟那个可怜样,心里也同情加难过。
也许是命不该绝,一天有个比较有名的草药郎中经过村子前面,村里有个老奶奶连忙叫住郎中:“喂,你等等,我村有个伢子病得不轻,请你去看看他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算是积福咯。”
“是哪个屋里的伢子?你老带我去看看要得么?”郎中停住脚步回老奶奶。
“来咯,我带你克(去)。”
裹着脚的老奶奶身子一扭一扭的带着郎中去到奶奶家里,郎中到时,一家人正坐在一起围着奄奄一息的小叔商量着对策,见老奶奶正带着郎中进来,仿佛见到救星一样。
郎中给小叔看了看喉咙,说:“是喉鹅(白喉),喷点药就没事了。”
说完后从黑包袱中取出一个药包,拿出一包药散后又将包袱扎好,吩咐父亲抱着小叔,并将头略微抬高,嘱其张大嘴。准备就绪后,郎中用一个小竹筒装了些许药未,用嘴咬着竹筒的另一头,“朴”的一声,将药未均匀的喷在了红肿的部位。
小叔“啊”的一声,吐出了一口又腥又臭的脓,二姑姑马上舀了一勺水给小弟弟嗽口,郎中收拾好包袱说:“脓破了就没事了,我也走了,还有个病人等着我呢。”
奶奶拖着两条不太方便的双腿,想去米桶量两升米答谢郎中。
郎中拒绝了奶奶的答谢,说:“我知道你一家好困难,答谢就算了吧。”
说完又扭过头,对带他进屋的老奶奶说:“你老说得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一家人和邻居老太太千恩万谢。
父亲再一次被感动了,心想,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好人,共产党,解放军,好人,再一次铭刻在心的深处。
人的运气不好的时候,喝口水也会塞牙,小叔的病好了不到一个月,麻疹又光顾到小叔头上,十多天了,一直发热发冷,身上到处是皮疹,不停的咳嗽、眼结膜炎严重充血。虽然那时医疗十分落后,但是个个都知道小叔的病传染性相当高,村里老一辈的人教父亲采些苦参,银花藤,拖鞋板(也称板蓝根),虎杖,贯众等等煎水给小叔喝,再用竹席围住,坐在盆子里熏洗。
果然,三、四天后,烧退了,疹也消了,但是,小叔的左眼已经坏死,小叔哭,一家人也陪着哭。
三
为了生存常搬迁
黑暗过后是黎明

这一年,父亲已经快十一岁了,从爷爷病故后一家人的重担一直压在少年父亲一个人身上,奶奶是胎手胎脚(小儿麻痹后遗症手脚不便),除了看看家,做点家务,其他什么都做不了,大姑妈嫁出去做了人家的小妾,没地位,没身份,常常还要受夫家的气,又帮得了什么?二姑姑十四、五岁了,前不久嫁去了几十里外的祁东县,被丈夫三天两头打得体无完肤,几个月后,又被父亲接了回来,不久又嫁给了几里外的贫农艾姓人家,那个时候,谁又有能力帮谁呢?
三姑妈比父亲大一两岁,旧时的姑娘家,村口都出不了三步远,有时候,奶奶屁颠屁颠的去本村富人家拿些衣服,棉纱等回来给三姑娘做些工,赚一两升米帮补家里的口粮。
日子的确过得非常的艰苦,没有田地,没有固定的家,真正称得上是“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
少年父亲一家子凭着求生的欲望和对未来的希望,到处搬迁,居无定所,听父亲说,他少年时期就搬了五次家,所谓的家也只不过是住在人家的破屋里而已。
解放那年,父亲刚刚十四岁,三姑姑也嫁了人,家里就是父亲两兄弟和残疾老娘三个人。
由于父亲将模糊中的共产党始终和红军(解放军)联系在一起,所以在土地改革运动中大力协助解放军和政府部门的工作,并积极参与协助解放军夜晚巡逻、在会议室外穿着稻香编的草鞋站在打着霜的屋外站岗放哨。
冬天,父亲分到了两间地主的庄房(地主给长工住的房子),共约四十平米的土砖瓦房。分到了房子,父亲的积极性也更高了,更加相信在党的领导下,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所以,少年时的父亲凭着年少时用不完的体力,重活抢着干,集体缺少的东西,只要家里有,会毫不犹豫的拿出来给集体使用。父亲的表现得到了工作人员的一致认可,经过政府的重点培养,父亲还不到十六岁,就当上了合作社副社长,并且光荣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真正成为一名合格的年轻共产党员。
四
舍已为人顾大家
老来赢得众人心

父亲从没上过一天学,因为要照顾一家老少,实在是没时间,送小叔读了四年书,学会了写字和珠算,所以,小叔从青年时期参加集体劳动开始到八十年代初期分田到户,一直担任集体保管员。
家是父亲的命,他可以为完全瘫痪在床的奶奶从单位自动离职回家亲自照顾自己的母亲,甘愿一生务农,为奶奶、为姐弟付出一切。
上面说过,小叔的眼睛在出麻疹时坏了一只,贫寒的家庭加上残疾,想娶妻室是难上加难的,难得有媒人介绍了一个女人给小叔,但被人家嫌弃家穷人残,父亲便从单位请假回来亲自去女方家,帮她家挖红薯,做农工,用实际行动赢得了女方(也就是我现在的婶婶)的真心,最后喜结良缘,喜得两子一女。
父亲不单单顾大家、小家,乐意助人是父亲到老都改变不了的个性,宁愿自己不吃不穿,也要想办法帮助别人解决燃眉之急,母亲有时也有怨言,说:“自己家里都过得不怎么样,总去帮别人,你娘、你仔女也要吃啊。”
父亲总是笑着说:“我的命是党给的,也算是捡来的,能活到现在我已经赚到了,我们每餐省一点,就能帮到那些急着需要帮助的人。”
八十年代分田到户前,家里确定穷得叮当响,父亲宁愿自己家不吃,宁愿自己家的工作不做,以先人家,后自家的为人理念去服务他所认识的邻居、亲人、朋友,这种精神是可嘉的,但是做为儿子的我,觉得不是太理智的,量力而行才是真理。
父亲一生没得罪过人,从生病后,来家里看望他的邻居以及上下几个村的人络绎不绝。当知道父亲去世的消息时,全村所有在家的村民都积极帮助处理后事,上下几个村里的老老少少不管日夜,都来为父亲陪灵,丧事热闹非凡。 到出殡的那天,送葬队伍浩浩荡荡,礼炮不断,男女老少都争先恐后的争着抬棺,没有一丝避忌,这是在改革开放后很难见到的场面,说真的,我流泪了,为父亲的离去而流泪,为上下村里无条件乐意帮忙的亲朋好友以及邻居的相助而感动得落泪。
父亲的一生是奉献的一生,十多岁入党,到老都念叨着党费,到老依然是个农民。
人们说父亲是观音菩萨派来的,真与假,谁知道?想想也是,父亲的大半辈子是贫穷的,但是一生在不停的做着善事。他生日是观音诞,走日也是观音诞,是巧合还是上天的安排不重要,重要的是父亲的奉献精神会让他的子孙树立了榜样。
祝父亲在观音菩萨身边过得开心、快乐。
2020.12.12.凌晨1.43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