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柴火
文/杨金霞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人常常为温饱发愁。秋天来临时,树叶成为孩子们拾取柴火的最佳选择。“秋风扫落叶”瑟瑟秋风将树叶带到房前屋后、路边河畔。凡是有树木的地方又会成为孩子们成群结伙拾柴火的好去处。大点的孩子拿着耙子搂,抑或笤帚扫,小点的孩子则用根扫帚棍,一端插个玉米芯,一端削得尖尖的,一片片将拾到的树叶扎在扫帚棍上,等各色树叶将竹棍串成毛茸茸的彩棒,就去将树叶捋到背篓里,如此反复。当然,我大多时间都是用耙子搂,而弟弟就用扫帚棍扎串。记得,我和弟弟那时常在生产队水磨旁一个白杨树林里扫树叶,常常一下午要扫几背篓呢。待到晚上,我们睡在母亲用我们扫的树叶,而烧得热腾腾的土炕上,总是那么的幸福,那么的惬意!

可是,对于寒冷的冬天来说,指望孩子们拾的柴火抵御风寒,那可是杯水车薪的啊!多数时间,大人们常常趁大雪还没封山,就要到南、北二山去割柴火。记忆中,父亲每次和哥哥去山里割柴火,都是鸡叫头遍、月亮还挂在中天就起床,每每这个时候,母亲也总会提前为他们擀好玉米面节节,说这吃了耐实。每次割柴火,父亲和哥哥匆匆忙忙的吃饭声,总会打断我甜甜的梦,我常常隔着窗户,看着父亲和哥哥吃完饭,在朦胧的月光下,将一个装有玉米面黄儿的花布袋子绑到架子车辕杆上,背影急匆匆地消失在月光中。而每次父亲和哥哥出门后,我都会躺在热被窝里陷入长长的遐想,我想象父亲和哥哥在如刀割似的寒风中艰难行路的身影,我担心着他们进山林是否会遇到狼,我在被窝里无数次默默祈祷,祈祷他们头顶那轮清冷的明月永远挂在天上,照亮他们前行的道路……
这一天,常常直到天黑,月亮又挂上天空,早已钻进热腾腾被窝里的我,才见父亲和哥哥汗流浃背地拉着一架子车小山似的柴火垛进门,此刻,母亲又会将一碗碗热气腾腾的煎搅团端给父亲和哥哥,在他们的狼吞虎咽中,我又再一次进入长长的梦乡。

那年月,虽然我们县上娘娘庙(现在叫东风)也有煤矿,但对于庄稼人来说,烧煤可是件极其奢侈的事,对于一笔不菲的卖煤钱来说,庄稼人自然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我九岁那年冬天,大哥被抽调到县上修营沟粮站,二哥上中学,弟弟才四五岁,父亲又是生产队的饲养员,家里实在无人能脱开身到南北二山去割柴火,眼看院子的柴火垛一天天消瘦下去。情急之下,父亲牙一咬,决定先到东风煤矿拉些煤烧锅,以贴补柴火不足。同时父亲还决定,他带上我和姐姐利用晚上去煤矿拉煤。决定好后,父亲就提前给队上当时在煤矿上班的一个哥哥捎话,让买四五百斤煤,因为那年月,买煤必须提前排队的。就在煤矿哥哥捎回话来的那个晚上,父亲半夜起床给生产队的牲口添好草料,把饲养室门锁上,叫醒我和十五岁的姐姐连夜到娘娘庙煤矿去拉煤了。我记得,当时父亲笑着说,她本不想叫我,可又一想,“搭一个驴屎蛋还轻一半”呢,何况东风离我们村二十来里路,几乎都是上坡,加之姐姐也嫌她和父亲俩走夜路有点害怕,因此,父亲最终决定也叫上我。我记得父亲叫我时,我正睡得糊里糊涂,还以为是走学校时间到了呢。

我至今记得那晚月亮好圆好亮啊,亮得我一路上连周围延绵不断的山峦、天空银钉似的星星眨巴眨巴眼睛的模样都看得清清楚楚。父亲开始让我坐到架子车上,可我只坐上去一会,还没到杜阳,就觉得脚指头像无数蚂蚁在啃噬似的疼了,我给父亲说,脚冻得太疼了。父亲又让我下来,跟着他们走,并鼓励我说,快跑跑,活动活动脚就会发热了。一路上,我们一个人也没遇见,深冬千河两岸的田野安静极了,回响在耳畔的只有我们三人“沙沙沙”脚步声,和远处村庄偶尔传来的鸡叫、狗咬,河里野鸭时不时几声怪叫,让那个寒冷的冬夜显得更加空旷而寂寥。我们一口气走到娘娘庙煤矿,打门摇窗户把哥哥叫醒,哥哥边打哈欠着开门,吃惊地对父亲说:“叔,你咋来得这么早,现在才四点多!”哥哥看见我,瞪大眼睛望了望我那一缕缕被汗水浸湿,又冻得贴在额头的头发,疑惑地问:“这么冷,你跟着走来的?”回来时,父亲驾辕,姐姐在架子车后面推,而我,在前面将父亲绑在辕杆上的绳子搭在肩上拽。那一早,我们按六点半就把五百斤煤拉回家了。我还按时到校上课了。后来,我常常记起这事就问父亲,为啥那么冷的天,要把我们叫得那么早,父亲总会笑着说:“早起一时,轻松一天!”每每看着父亲说这话时那平静的表情,我的眼圈总会热辣辣的,因为,父亲一生为我们一大家人的生活,已将艰辛视为平常或平淡了。以后的岁月里,父亲的话一直影响着我,无论单位还是家庭,我都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勇往直前。
如今,烧柴火的年代已永远成为历史了,庄稼人不再会为做饭、烧炕、取暖无柴火而发愁了,而乡间的地堎上、山梁上、河坝里到处是能作柴火的植物在蓬蓬勃勃、生意盎然地丰盈着大地。庄稼人的厨房里电磁灶、电饼铛、电水壶等家用电器都应有尽有了,就连炕也成带电的了,客厅更是空调、电热取暖一应俱全。有没有柴火已经不是庄稼人所关注的问题了。而这久违的柴火味,离我们现在确实是渐行渐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