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作家吕华青散文《桃花红,梨花白》
荣获2020年度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
2020年12月12日至13日,《海外文摘》杂志社、《散文选刊》杂志社主办的“2020年度中国散文年会”在北京召开。

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高洪波到会致辞。梁晓声、王宗仁、张锐锋、鲍尔吉.原野、巴根、阿成、刘庆邦等著名作家参加会议,并分别进行了文学讲座。《海外文摘》杂志执行主编蒋建伟发表了《2020年中国散文工作报告》。



本次年会举办了散文专题研讨,并评选出4个年度奖项。上海作家、诗人吕华青的散文《桃花红,梨花白》,生动记忆了当年知青生活的蹉跎岁月,荣获十佳散文奖。

吕华青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文学作品散见多种报纸、杂志,电台和电视台,以及美国、瑞士、意大利、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地报刊。收入《中国最美的散文》《中国新诗百年精选》等30多种文集和海外孔子学院双语教材。著有报告文学《蓝色的崛起》,作品集《走过春秋》。《当代文学.海外版》2020年第42期封面作家向海外推介。这是他近年来第三次在中国散文年会上获奖。

附:吕华青的散文《桃花红,梨花白》
桃花红,梨花白
作者:吕华青
我下乡插队的地点,在赣东北地区的一个林场里。林场的后山坡上,有一大片桃林。春风一吹,桃树纷纷吐蕾展瓣,满坡上下红成了一片。
桃子成熟的季节,林场里弥漫着一股香甜的味道。知青们每天早晨的工作,就是钻进桃林中,选择着采摘那些已经成熟压枝的果实。一只只桃子水灵圆润,个个挺露出丰满的摸样,有的还牵带着碧绿的叶子。桃子一天催着一天地露脸,不赶紧采摘,就会熟透,有的掉落在地上。这个季节,林场每天都要安排知青上街卖桃子,一担桃子挑出去,只要收回18元钱,就记一天的工分。

我们这几个年轻的上海知青,从来没有做过买卖,在大庭广众之下去沿街叫卖,都有些害羞。我第一次挑着桃子上街去卖,是与一位女知青搭档。上了街,我们两人谁也不好意思开口,站在路边,不知该往哪儿走。看看身边的这位,不象是要买桃子的人,轻声问问走近的那位,得到的回答也让人失望。
小镇上的汽车站,是人员往来较多的地方。车站没有围墙,南来北往的汽车,在这里的公路边稍停片刻,客人上下完了就走。于是,我们决定到那儿去试试。
车站边上,有个卖水果的小摊子。摊主见了我们,自然是不欢迎的。我们选择一个远离他的地方,把桃子一斤斤称好分开,用纸袋装好。只要来往的汽车一停,我们就迅速迎上前去,向着车窗举起装着桃子的纸袋,高声叫着:“桃子,桃子,8分一斤,两斤一袋!”那时候,人心单纯,我们从没想过用个小、质差的桃子垫底,做欺骗别人的事,买的人也似乎没有考虑过这个袋子里的桃子会不会短斤缺两的问题。汽车到站,停靠时间很短,乘客一般不会下车到水果摊前买东西。我们凑近车边一吆喝,车内递出钱,我们送上桃子,买卖则顺利成交。所以,每趟汽车到站,或多或少总能卖出一些桃子。
太阳西斜的时候,我看到筐里的桃子已经不多了,掏出一天的进帐数一数,竟然离林场的收入要求相差无几,心头一阵兴奋。这才发现,早晨出来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东西呢。我们决定把筐里剩下的好桃子挑出来自己吃。一种潜意识的成就感,让我们此刻吃起桃子来毫不吝惜。

时近傍晚,来往的车辆已不多。想到林场“尽力将每天的桃子卖掉,不要带回来”的要求,筐里剩下的桃子必须尽快加以推销。在“8分钱两斤”的吆喝声中,又卖出了几斤。最后,我们索性把筐里的桃子全都倒在地上,分成几堆,高声招呼过往路人:“水蜜桃,一毛钱一堆”,“一毛钱一堆!”这招还真凑效,不一会儿桃子就全部买完了。
赣东北的初夏,特别炎热。整天在无遮无挡的烈日下劳作,人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暑气,就连头顶遮阳的草帽也常常被汗水浸湿。每天傍晚,从地里干活回来,衣服上的前胸后背,都会挂着一块一块白花花的盐碱汗渍。
时值六月,田间的早稻已经泛黄,但尚未完全成熟,距“双抢”开镰还有几天。
在这个田里不闲也不忙的时期,林场便安排劳动力去山涧的旱地翻整,或到山坡上的田间,为豆田除草,每一次都给每个人分配了任务责任区。大伙儿冒着烈日酷暑,在干旱的山间劳作,几天下来,早已筋疲力尽,回到宿舍连饭都不想吃。有人提议,顶着烈日劳作,不如趁着夜晚或清晨的凉爽时间,不分个人责任区,知青一起行动,上山搞“突击”。大伙儿觉得这个建议很新鲜,不仅同意,而且心中都充满期待。
次日三更,全体知青起了个大早,披星戴月进入山中。山涧的凌晨安静极了,没有一丝风,林中的树叶动也不动。崎岖的山路上,只有我们脚步声清脆的回响。

山里的地块,是前几年开垦扩展出来的,顺着山势,分散在不同的区域和层面,有些地块的分布,间隔距离比较远。此时,面对深幽的山涧,黑夜的清净,空旷的无助,多少让大家有些失望,几个女知青甚至感到有些害怕。
现实总是没有想象的那样美好,独处空山的寂寞,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能体会。为了寻找一种内心的自在,也为了安全起见,男女知青相约集中在一起,三三两两排成一行,一块地一块地的翻扒。不知是大伙儿都在追赶着时间,还是说着笑着不知不觉地提高了效率,一块地,又一块地,不一会儿就翻整完了,我们不断地转移着战场……
这个白天,我们可以自由自在的休息,大家没有睡意,心情都显得很轻松。
知青们围坐在集体宿舍宽敞的中间堂屋,各自把林场里分的桃子拿出来,用井水浸泡在脸盆里,洗着、吃着,聊着各自在上海的生活和那些难以忘怀的往事。

我小学毕业那年,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混乱的人群中,最招摇的,要数那些身着红色或蓝色拉链大翻领绒衣,浑身长着强壮肌肉疙瘩的“上体司”人。当时,学校停课,一些孩子涉世未深,都很羡慕“上体司”那些体格强壮的青年,纷纷仿效他们的模样,开始注重体格锻炼:举杠铃、玩石锁、练摔跤、学擒拿格斗。我与邻居的几个小伙伴,也一起学过摔跤,练过举重。
类似的生活经历,引发了知青们的共鸣,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滔滔不绝地用语言还原着曾经的生活……。路过门口的当地老乡,不时挤进门来,胡乱地参与聊上几句,顺便喝口水,歇个凉。
知青闲聊的话题,不知怎样在当地的老乡中传播开来了。老乡们悄悄议论着往日的上海,估摸着上海知青的“武功”。
林场里,有位从波阳县城下放来这里劳动锻炼的老师,此人姓王,人称王叔。王叔身高马大,平日里,不苟言笑,永远端着一副等待别人尊崇的样子。当地人都知道他身怀绝技,要说武打,方圆几里无人敢于与之对垒匹敌。

在农村,晚间收工有着约定俗成的规矩,那是要等到夕阳西下才能回村。这天傍晚,我们结束了一天的劳动,七八个人将劳动的工具扔在一旁,随意懒散地坐在田边,目送着西天的最后一道红云。不知是谁的提议,说“上海佬”人人会武功,藏而不露,建议王叔与上海知青现场比试比试。
上海知青都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自然是不敢挑战一个四十多岁的壮年男人的。意外的是,那天王叔兴致极高,他主动站起身,一把将坐在他身边的我从地上拽起来。结束了一天的劳作,闲来无事,大家的心情都很轻松。我们在众人的欢呼怂恿下,开始试着摔跤玩耍。两人躬着腰,面对面地在田头一块平地上转了两个小圈。没料想,王叔在瞬间猛然靠近我,勾起他那粗壮有力的左臂,紧紧地锁住我的头颈,使劲将我向后推。我尽力挣扎着,想起小时候听大人说过的技巧,侧转身,弯下腰,伸出右手,从外侧去压他右腿的膝盖后关节,同时,竭尽全力使出右肩与大臂的力量,猛地将他推倒在地。
大伙儿一阵欢呼。

王叔的情绪写在脸上,十分尴尬。他站起身,如梦初醒,两眼直瞪瞪地望着我。看热闹的人,又大声起哄着:“重来,重来!”
没有商量。王叔涨红着脸,如同猛虎下山一般,迎面向我狠狠地猛扑过来!我猝不及防,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右一闪,同时伸出左腿,一个“扫荡”,竟让王叔整个身子正面向下,来了个“嘴啃泥”……
这个结局,让大伙儿都感到有些意外,我也始料不及。几个知青急忙上前,扶起王叔,七手八脚地帮着拍打他身上的泥土。一时间,竟没有人说句安慰的话,也许此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作业的田头,距离林场宿舍大约半里路。王叔涨红着脸,回程途中没有说过一句话,大伙儿也都没有了以往收工路上说笑的兴致。其实,这个傍晚,最下不了台的人是我,我不知道该怎样结束这场荒唐的游戏。

回到宿舍,猛然看到对着房门的床架底下,摆放着从上海带来的三条“固本牌”洗衣皂,那是我从上海带来为自己洗衣服准备的,也是当地老乡十分喜欢的东西。我顿时开了窍,毫不犹豫地抓起两条,用纸包好,赶往王叔的住处,打算以礼相慰。
王叔装作没看见我进门一样,端坐着,不说一句话。
我走到他的面前,弯着腰,反复地虔诚表白:“谢谢王叔啊,谢谢您今天一直让着我……”王叔静静地坐着,脸上毫无表情,眼睛始终没有正面看我一下。仿佛,他也不知道今天的游戏自己该如何下台。
我觉得不便久留,只能放下包有两条洗衣皂的纸包,默默地转身离去。
王叔的房前,有一片梨树,每棵树的枝头上,都挂着白花花的朵儿。暮色中,那花朵显得有些黯淡,恰似我郁闷的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