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们乡旮旯照明都用煤油灯,正是这弱不禁风的小油灯让我冤枉母亲几十年。
记得我读小学,倥偬岁月,家里赤贫如洗,虽没到‘’风扫地,月点灯‘’,但连一盏煤油灯买不起,母亲把我用完的墨水瓶做灯座,再用破旧牙膏皮卷起棉线制成灯芯,简单的完成一个小油灯的制作。晚上,暗红的火苗随风摇曳,我们借着昏暗的光晕挑灯夜读,母亲也依偎着小油灯纳着千层底儿。为了省油,母亲把灯火调成豆大,萤火虫一样忽闪着微光,我们的眼皮几乎亲吻着书本,母亲的手指也屡遭针刺,殷红鲜血顺着针顶流下来,滴落一地心酸。我们嚷着拨大灯火,母亲沮丧着说:‘’我家一年只供应5斤煤油,不细细点,用完了买"黑市,煤油太贵,人在什么都要学会节省,过日子不是一天二天的……"
一天晚上,生产队开群众大会,我趁母亲不在,偷偷拨大灯火,母亲散会归来,大发雷霆,谁知,她早已在墨水瓶上做了记号。从此,我再也不敢自作聪明了。日子久了,我的视力逐渐潮退,上了初中只好戴上奶奶的老花眼镜,乍戴还可以,时间长了,头昏脑胀,初中三年,我受尽了苦头。
高中毕业,乡村摘了穷帽子,人们的生活有了氤氲生机,通上电,煤油灯退出历史舞台,躲进记忆的角落。那年落榜,我参加征兵,想从军营里踩出一条路。体检身体各部位合格,唯有视力不佳,被堵门外。回到家跟母亲大发脾气,吵母亲太抠门,连煤油都舍不得,把我的前途给"抠"了。母亲也不甘示弱的说:"我跟你爸受尽没文化的苦头,发誓摔锅卖铁让你们读书,你可怜的爸,扁担长一不识,赶集路上捡到香烟盒上的封条,漂亮的印花以为是粮票揣在怀里高兴几天,拿出来用时人家笑的肚疼,最终在乡邻成了笑柄,为了让你们读好书,我和你爸没有一天"肚儿圆",如今落个严重胃病……说完泪水簌簌而下。
那晚,我辗转床上,难以入睡,反刍母亲的一番话,心里扎进了一根针,难过湿枕。可怜天下父母心,母亲为儿为女埋在穷日子里饥寒交迫,饱受苦难煎熬,鞋底长,娘把我扶养长大,不但没有好报,反而被我冤枉。想着,想着二行平行泪流淌着心底的悔恨……
今夜,睡眠被忧伤挤走,留下躯体折腾在床上,我想出去吹吹风,清醒一下。但不自主来到母亲枕边,偏西的月光透过窗棂斜照在母亲的脸庞,蜡黄,蜡黄的,沧桑的像久病似的,我感到一种揪心的难过,最终泪水融进皎洁的月光,打湿了母亲枕边的一片梦境……
次年春,母亲借了利息钱治好了我的眼睛,缺失的人生得到圆满的修复。冬季,我如愿以偿走进了火热的兵营,生命的枝头开始泛青。临走那天,母亲紧拉着我的手眼泪汪汪说:"妈没本事,让你吃不少苦头,到部队好好干,这是妈的盼头……"
我重重的点了点头,想说一句对不起娘的话,那么简单的一句,当时卡死在喉咙,舌条急的打滚也未吐不出半个字,最終泪水释说在脸面……
车子启动了,像负重的水牛缓缓前行,老远还看到母亲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掀起衣襟擦拭着眼角,而后目不转睛盯紧远去的让她充满希望的这辆客车。此刻,我耳边又响起母亲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人,到什么时候都要学会节省,过日子不是一天二天的……"
高志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