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突然接到万顺打来的电话,说本月农历初六他要结婚,请我千万要回去喝两杯喜酒。
万顺是我的远房表亲和发小,光屁股一块儿耍水捉螃蟹,一块儿掏鸟窝逮蚰子,一块儿放牛拾柴禾。后来我考上了学,参加了工作,离开了村子,也和万顺逐渐疏远了,但遇事也还是有来往的。万顺今年六十岁了,晚年能够成亲,生话上有个伴儿,也了却了我的一份心愿。
万顺是个老光棍儿,一直没有结过婚。这并不说明万顺憨傻,万顺长得粗壮高大,能吃苦受症,为人厚道,干农活绝对是把好手。父母只他一个孩子,又住在洛河沿村上,根红苗壮,门户硬棒。仨人仨劳力,每季生产队决算他家总是余粮户。这样的家庭在当时农村娶个媳妇儿应该是鼻孔里塞软枣——小事(柿)儿。可就是由于几次相亲闹出了笑话,婚姻问题一直拖延到老年,想起来就叫人心酸。
那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万顺在村办初中毕业后务农几年,磨练得犁耧锄耙样样精通,年龄已近二十岁,父母就张罗着给他说媳妇儿,念叨着让他早日成家立业。
先是万顺二姨给他介绍了一个姑娘,是西岭长命沟村的,女方家经过暗访打听,对万顺本人和家景也还满意。那天二姨带着二斤点心,两盒大前门香烟和一斤糖果,领着万顺西出礼村湾,过刘营碥,到女方家去相亲,一是让女方父母见个面,二是让男女双方单独聊一会,当时乡下人称作“谈话”,是相亲的第一个程序。他们进屋坐下后,女方父母简单问了万顺几句家常话,就张罗着做饭去了。相亲必须要在女方家吃饭,是当地礼节,通过吃饭作进一步了解,这是第二个程序。他姨就趁机安排他们去厢房“谈话”了,谁知万顺从未和女孩子们单独说过话,一见这水灵灵的大姑娘就害怕,腿肚子乱抖,手脚不知往哪放,面红耳赤,连话也说不囫囵了,紧张得直顾在那里抠指甲,姑娘问了几次也设听见,后来他也感到太尴尬,想了半天才说:“你,你见过狼木有?”逗得姑娘笑个不停。万顺不得要领,接着又说:“你看着可象我姑姑。”姑娘接过来说:“我还象你姨吧?真是个老扳悬。”说完出门走了,直到吃饭再也没回来,这第一次相亲就这样黄了。
后来万顺姑姑又在孙洞村给他相中了一门亲事,他们淌山河穿过半截沟,相亲路上姑姑详细地给他讲了注意事项:进门时要走后边,不要抢道;说话时要想好再说,不要出洋相;吃饭时注意吃相,不要多吃,特别要记住吃馍要掰开,不要囫囵吃。几乎每个细节都交待清楚了。谁知到“谈话”时万顺的癔症劲又来了,想起了长命沟相亲,紧张得又怕说错了话,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只会嗯啊地应付。待到吃饭时,又是习惯性地抓住个大蒸馍就啃了一大口,忘了掰开分着吃,气得姑姑狠狠地踩了他一脚。回家后,女方托人捎来信说娃太实受了,象信球,这事以后再说吧。万顺听罢生气地说:“我怕说错了话,她问我啥也不敢说,想着说我实受,着妙说我实受。”
有了两次相亲失败的教训,万顺的父母真是急了,整天吃不进饭,睡不着觉,疑心儿子是不是有毛病,见了大闺女就犯迷瞪病?可平时看着真是没毛病呀。万顺自已也觉得窝囊,自己明明不是信球,平时说话办事不是那样啊,咋一见姑娘们就全乱套了。一家三口经过商量,决定降低条件,啥都不要求了,女方只要能生娃过光景就行。
后来父母亲备了厚礼,找到了田二爷。这田二爷在四邻八乡当媒人出了大名,从洛河沿到底张峪无人不知,人脉活泛,能说会道。他看准的婚事成功率在五成以上,有些死滞的婚事换他作媒又成事了。田二爷马上启动信息预存,锁定了洛河北岸王寨村里的一个小寡妇。
这个寡妇名叫冬梅,男人年前修大寨田时被塌方砸死,留下了一个一岁小女孩。冬梅精明能干,过光景绝对是把好手,也是因为二婚,还带个油瓶,就想找个实诚男人过个安稳光景,也顾不得“隔河不嫁汉”的古训了。经田二爷来回牵线,双方都觉得合适。这田二爷真不愧是说媒高手,他想以前万顺到女方家相亲犯癔症,弄得颠三倒四的,这次我安排女方来万顺家看地方,让万顺占个主场优势,缓解临场压力,把他这股迷瞪劲扳过来。
相亲这天,田二爷带着冬梅一进院,就被万顺全家看中了。只见她高挑个,长孤脸,举止大方,顺眼又耐看。田二爷招呼大家落座后,就引导大家闲聊,先说了几个笑话,一会就把气氛弄的十分活跃,看着万顺完全放松了,就说:“万顺你领冬梅去隔墙园子里摘些黄瓜回来,晚会叫冬梅捎回去吧。咱村的黄瓜那可是全县有名的。”田二爷巧使小计把“谈话”变成了摘黄瓜。这次万顺真的放开了,在黄瓜园和冬梅有说有笑的,引得几个小媳妇们爬在墙头上指指戳戳,当时我也在场张罗,我再三制止她们不要露面,生怕再出变故把万顺的亲事搅黄了。

万顺给冬梅摘了满满一篮子嫩黄瓜。临走,冬梅悄悄对万顺说:“你看有什么针线活需要做?我给你织件线坎肩吧。”万顺一听,心想初次见面就让人家织线坎肩太费事了,顺嘴说:“那太费事了,你把我的裤衩补补算了。”说罢就从枕头下拽出内裤用报纸卷了往冬梅的提兜里塞,冬梅犹豫了一下,红着脸说:“下次吧。”说罢就一个人走了,田二爷拦了几次也没拦住,摘好的黄瓜也没带,这事怕黄怕黄又黄了。
万顺娘哭着说:“万顺呀万顺,你这婚事咋一点也不顺呀?”第二天万顺娘找后沟算命先生测了一卦,说儿媳还是要在向北过河十里内找。 她娘又备厚礼央田二爷去冬梅家两次,冬梅说:“我听说他老实,谁知道他老实成这样,第一次见面就让补裤头,真是个扬百三,这事我再惦量惦量吧。”弄得田二爷也很失面子,直嚷嚷:“一个是实薹不透气,一个是透气成空心了。”
这次相亲以后,万顺的大名也传遍了四邻八乡,“你见过狼木有”、“你象我姑”、“相亲补裤头”成了田间地头的笑料。如果有谁去相亲,乡亲们都开玩笑说,可不要学万顺啊。并且还编了个歇后语叫万顺相亲——木有来回。
从此以后几年,再也没人张罗着给万顺提亲了,万顺也由此伤透了脑筋,心想就顺其自然吧。可他还是忘不了冬梅,他认定了冬梅给他说话时眼神,他不相信冬梅就为一句话而断了他们的姻缘,他经常一个人站在洛河边望着王寨村发呆。据说后来还有人来牵线说媒万顺死活也不干了。
相亲屡遭挫折的万顺并没有破罐破摔,土地分包后,他凭着勤劳实诚,还跟人学会了泥水匠,农闲给人盖楼贴地砖,经济上也算宽裕。前年又盖了四间平房,按城里房间布局,装成了四室一厅,又买了一辆面包车,来回干活图方便。虽然老父亲前年去世,但老母亲身子骨倒结实,每天能给万顺做个可口饭,断了万顺的后顾之忧。

转眼万顺结婚的日子到了,我驱车出县城过长虹洛河大桥,往西走洛南快速通道,二十分钟就到了老家。离开快速通道向南就看见了万顺家的大门楼,这地方当年在村寨的外边,批宅基地给谁谁不要,万顺要了,现在刚好面对快速通道,十分亮眼,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进入万顺家院子,一个红彩条棚下边摆放着四张大圆桌,桌子周围散坐着乡邻亲朋,两个厨师在做菜煮牛肉。我和乡亲们打了招呼后,就被万顺妈拉进了他住的老屋。
“媳妇几点能到咱家?”我问。
“唉呀,你还不知道吧,现在就在咱家住着哩,早都领了证了,他俩已经相好多年。今天就是吃个桌,亲戚们相互认识一下。”
“媳妇是哪村的”
“唉呀,忘了给你说,就是当年王寨村那个冬梅呀。”
万顺妈的老脸笑成了盛开的菊花瓣。冬梅?我眼前浮现出那个灵气的高挑个,长孤脸……这个万顺还真行。
开席了,亲邻们各自就座,万顺和冬梅穿着体面地在村长主持下从大平房出来,给大家来了个三躹躬。村长说:“万顺和冬梅的婚事应了一句老话,那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次俩人是自扛成事的,冬梅今后可以大胆地给万顺补裤衩了。”
满院响起了掌声和笑声。

作者简介:杨青显,洛阳市作协会员,正科级退休干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