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很多人都知道,王维是盛唐山水田园诗派的扛把子(之一),但却不知道,他还是文人画的开山之祖。
在苏轼的眼中,连号称“画圣”的吴道子,都比不上王维。
所谓的文人画,就是把自己的内心世界画出来。
正如王维的《江干雪霁图》,雪、屋、树、人、山、水,简笔勾勒,显得无比干净、通透。
在他的画中投影出来的,是一个妥妥的佛系中年人。
但没有谁,天生就是佛系的。年轻时的王维,也是个有梦想的热血青年。
父亲早死,作为家中长子的他,想要扬名立万、光宗耀祖,为父亲争一口气。
所以15岁的他,孤身一人来到了长安城。
然后,很轻易地就成为了长安城的主角。
这跟他的出身有关。
他的父亲来自太原王氏,母亲来自清河崔氏,这两个家族是唐朝最有名的七个大家族之二。
家族的人脉,早已为王维铺好了一条成为主角的路。
只要王维不是一个废柴,出名这件事就是区区小事。
更何况,他还是个天才少年。
15岁刚到长安城的时候,他的一句诗就已经惊艳了帝都的大人们: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连后来的李白,都借鉴了这句诗——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这一年,李白还在蜀中当背包客,杜甫还是个上树摘枣的小屁孩。这一年,王维意气风发。
凭借着长安城顶流的能量,王维当上了掌管皇家礼乐的太乐丞。除开皇帝偶尔有什么典礼,王维平时其实很闲。每天做的事情,不外乎研究一下音律,看看太乐署里的艺人们表演。但少年得志的王维,却因为自己的自大,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有一次,王维手下的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烧坏了,竟然搞了个黄色的舞狮来表演。这表演的人蠢也就算了,一旁看着的王维竟然也看了个不亦乐乎。黄色,可是皇家才能用的颜色,别人用那就是“僭越”。在皇帝看来,今天是黄狮子,明天就敢黄龙,后天就敢“黄袍加身”。所以这在当时,就是一条大罪。
王维以为,自己是长安城第一红人,皇帝也会给他几分面子,但现实却比他想象得要无情的多。事情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刚刚当上太乐丞,屁股都还没做坐热的王维,就被一撸到底,被赶到了山东济州当了个司仓参军。长安城第一红人王维同学,瞬间就从天堂掉到了地狱。
有的人,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有的人,却会干脆睡一觉。从繁华都市长安城,去到千里之外的小城市济州,当的还是一个仓库管理员。身靠大家族,回京对王维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和使君五郎西楼望远思归》(这是和济州长官一起旅游时写的)僧人、道士、名士、长官,济州这地界,怕是就没有你王仓管不认识的人!长安城的那个梦想作出一番事业的主角王维,怎么就沦落到这种地步了?第一次离开大城市,离开所有人的期望,第一次体会到真正的自由,曾经的束缚,曾经的梦想,又何足挂齿呢。开始步入中年的王维,第一次体会到了“佛系”的快乐。
那时候,王维以为的“佛系”,是放纵自己,不顾一切。王维有多爱他的妻子?他自己没写,所以我们不能直接得出结论。史书也只留下一句——“丧妻不娶,孤居三十年”。
要知道,对一个古代男子来说,续弦、纳妾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无论是同时代的李白,还是后来写过“十年生死两茫茫”的苏轼,他们身边都不止一个女人。甚至是身为女子的李清照,写下了“怎一个愁字了得”的无尽相思,还是尝试着再嫁。这个在长安城相识的落第才子,后来与他并称“王孟”,一同成为山水田园派诗人的扛把子。长安临别之际,两人都送了对方一首诗,却不知道,终成永别。他路过襄阳的时候,得知孟浩然的死讯,便对着汉江,大哭着写了《哭孟浩然》。到了下一站,他又想起往昔长安城的种种交集,再次声泪涕下地画下了孟浩然的画像。把在乎的放在心上,把不在乎的抛诸脑后,才是真正的佛系。

这段时间,他时而为官,时而退隐。终于在五十六岁这一年,他找到了自己的答案。那是安史之乱的时候,皇帝带着大批人离开,却留下了一城的平民。按照很多人的看法,这种时候,要么痛骂一顿叛军,然后慷慨就义;要么,干脆就从了。王维的选择是“装病”——他吃了泻药,把自己搞残了。但叛军竟然这都没放过他,把他关着的同时,硬塞给他一个官。平乱之后,皇帝开始秋后算账了,王维也在名单上——你没有为国捐躯,那就是叛徒。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僚何日更朝天。
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如果不是他的弟弟,在战乱中立了大功,愿意削职来保他。他不适合待在朝堂,待在人心纷乱的俗世中,他的归宿,是辋川的山水。所以,他回到了自己在辋川置下的别墅,过上了最烟火气的生活。在他的诗中,我们能看到,他对那几亩山林由衷的热爱。放下那些让你烦恼的,拾起那些让你快乐的。
王维,不像李白那般仙气,也不是杜甫那样的圣人。如同世间大多数人那样,他只不过是一个佛系中年。放下那些强加己身的,不必要的追求、欲望;放下那些不值得自己在乎的人、事、物。或许,这就是人生最好的状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