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总编没有跟我们说一句话,她头戴白纱,身披白麻布,就是跪在地上痛哭不止。
无论谁劝谁拉,就是不起来,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觉,整个人瘦了一圈儿。
她的儿女诗小情接待了我们,带我们一日三餐。
出殡的时候,我们都去了殡仪馆,参加了告别仪式。
老人很安详,眼皮没有闭严实,眼球已经塌陷下去。她就那么默默地躺在水晶棺里。
司仪像朗诵悲情诗一般,介绍着老人是怎样勤俭节约,辛苦劳累一生的。一桩桩一件件,让听的人哭得死去活来。
我哭,是被副总编姐妹们的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传染了,我哭,是想起了我的妈妈,我哭,是想到我们每个人的人生。
这样的场景,每个人都会经历到。当我们拼搏了一辈子,最终毫无知觉地躺在棺椁里,后人怎么哭怎么叫,我们都听不到的时候,我们便是去享福了,我们也是消失到永久了。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永远,这个世界,再也没有我们了。
瞬间,我只感到,做人是多么的悲哀呀。
半个多小时,窗口的工人喊了副总编母亲的名字:“某某某家属,过来取遗骨。”
副总编忽然站起来,冲过去。按着民俗,应该是儿子娶拿。副总编偏偏要她自己拿。
她的弟弟接过红布袋时,副总编喊了一声:“妈,这是你吗?”然后,昏了过去。
我们立即冲过去,对她进行施救。她啊的一声缓过来,又站起来,像那个红布袋冲去,又昏倒了。
很多亲属说,不要让她去墓地了,把她拉回家去吧。
她听到了大喊:“闭嘴,我必须去,我再也没有妈了。”然后放声大哭。
接下来是老人入土的环节。
我们跟着队伍,来到了山坡,她的父亲就埋在那里。他们要把两个老人合并在一起。
于是,那些远亲近邻们便动手,挖开了旧坟墓,让两个老人肩并肩地生活在一起。
很快,一个大大的土包儿,便展现在众人面前。副总编跪在地上,就是磕头,额头鲜血直流,流的满脸都是,她还是磕,谁也拉不起来。
她边磕头,边絮絮叨叨诉说自己的悔恨。
她大学毕业后,就在城里工作,结婚生子,为事业拼搏。她的兄弟姐妹们,有两个在家乡和母亲住在一个小镇里,其它也都在远方。
她的母亲是农民,一辈子靠种地生活。老人辛苦过日子,仿佛这辈子没有进过城,一直到死,都没有住过楼房,没有享受过自来水和暖气的福分。老了老了,得了许多病,不能动了。
因为伺候她的问题,兄弟姐妹们互相推诿,不给钱,谁也不伺候。
老人积攒了一些钱,全部分给了他们。当老人需要治病的时候,他们谁也不肯拿出钱。没办法,副总编决定,让老大伺候老人,其他几个孩子每月每人拿出100元钱。有的孩子连着100元都不肯出,既不出钱又不出力。有的拿了100元,天天嘟嘟囔囔,说浪费了自己的钱。
这个老大,就因为有的人不给她拿钱,她把气都撒在母亲身上,不好好伺候母亲,给母亲脸色看,天天出去玩儿麻将,很晚才回来。老人经常一天吃不上一顿饭。
副总编离母亲家远,身体又不好,很少尽义务,几乎没有照顾过母亲。她之所以哭成这样,就是觉得自己太亏欠母亲了,对不起自己的母亲,母亲的死是她害的,她这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
她曾写过一首诗,说来生她要做母亲的母亲,把母亲给她的一切全部还回来。
现在,面对那个土包,她明白了:人生,本来就没有下辈子。人死了,就躺在那厚土之下,怎么会再回到人间?
平时,心里的死亡概念很朦胧,现在,苦难落到自己身上了,才知道。死亡就是永远的消失,永远的看不见了。
孩子想还母亲的债,母亲是永远不会给偿还的机会的。
母亲付出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让孩子回报,她只想看到孩子能平安无事,能没事的时候回来看看他们。
当孩子不孝顺的时候,她的心是最痛苦的。那种痛比死亡还痛百倍千倍万倍。
其实,每个母亲都是一样:活的苦累,死的憋屈。就这样憋憋屈屈的进入土里,留给后人不尽的悔恨与遗憾。
我不怕参加葬礼,也不怕看死人。但我最怕的,就是活着的人是怎么絮絮叨叨,诉说死者那些难忘的细节,难忘的往事,难忘的委屈。
副总编的诉说,让所有人失声痛哭,有的甚至放声嚎啕。
西风阵阵,不知情趣的飘来,掀起了几片枯叶,打在我们的脸上。
瞬间,我体会到什么叫瑟瑟,什么叫凄冷,什么叫悲戚!
我们就是带着这样的苦痛离开了那里。
想起副总编哭天抢地,我想:把天哭塌啦”了,母亲也不会从天国下来。把地哭陷了,母亲也不会从坟墓地站起来,把自己哭病了,母亲再也不会来给自己疗伤,把自己哭死了,老天也不会给她留一席之地,她只能下地狱。
我病倒了。我去了我母亲的坟地。
坐在那里,边哭边诉说我看到的,说我比悔恨还悔恨的悔恨。
我知道,我的母亲和千千万万的母亲一样,她是永远也听不到了。
这就叫活着不孝死了乱叫啊。
希望天下所有的儿女们,一定懂得,什么是母亲离去的真正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