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具备做刀俎的潜质
张冠
被剁，被切，被割
承受，忍受，享受
于我之上
还有一层半死不活
与阳光隔绝太久
我可以从动植物的躯体
分享些微
回光返照
一边从骨头中
领悟坚硬和冷漠
一边从蔬菜里
留下柔顺烙印
我具备做刀俎的潜质：
作一名整妆师
让血腥变得有形有色
让死亡变得有滋有味
窗外的一群蜂子
一群黄蜂在我书房外
的窗檐下，织窝而居
整个夏天
一叠叠的文字，如我
惊慌失措，烦躁不安
我只得紧闭窗户
不让那些翅膀挤进来
入秋后，那群蜂子逐渐变得
知性，安静
似乎在某些词条里打坐入定
好吧，我把它们看作带刺修行
像浪子回头，也像罪人皈依
白色颗粒
大多数时候
我都是卑微尘埃
但我怀有白色颗粒
偶尔闪亮发光
有时是糖
我是个感恩戴德之人
乐于将糖抹在情谊上
让有缘人有甜蜜味
有正能量
有时是盐
我不是雪上加霜的人
但我的盐粒会无意间
涂在失意、失败、失恋的伤口上
人们都误认为落井之石
我却视之为疗伤良药
有时是雪
我是一个酷爱童话世界的人
我愿意掏尽体内所有的雪
让纯洁覆盖人世
哪怕是虚胖的，易融的
伟大而隐秘
吴焕唐
入冬之后，很少再谈论粮食
水稻，油麦菜，野酱果，长出半片旧梦
我知道，它们沉于土壤中
像我一样，必须隐忍凛冽的冬天
阳光的味道，会在某一天
让一只觅食的八哥重获飞翔
那时候，风和雨格外温顺
我们就从土地里冒出脑袋，伟大而隐秘
白鹤记
白鹤立在原野上
风吹草就动，圆形孤寂展开
白鹤双翅笼罩得住
这曾经繁花盛开的地方
尽管溃败腐叶逃不出这世间
土壤还是那样富有
足够让一只白鹤记起一些事情
对山的一次思念
有些年头了，见过的山
总会保留一丝想法：开天辟地，有孤独的人
离开家乡，山也就逐渐模糊
好像隔着一场绵绵细雨，让人在
灯火发黄的屋内，感受到冷
这时候，抽烟没有了具体目的
打火机放出的火焰，接近思念的形状
——是一开始，绿皮车穿过隧道越来越远
然后，越来越近，直到我抖下烟灰
那一下，从母体中释放的颠簸
去告诉一个人，这身影如何像瘦马
【鹧鸪天】入夜犹听雨水声
梅引雪深
梦醒犹听雨水声，
萧萧湿冷恨催成。
凭窗谢影风吹面，
倚帐关窗自点灯。
诗心冷，蜡珠清。
嘬茶兑墨不分明。
一番长卷临摹罢，
回过神来夜影横。
九 月
独钓寒江
如果可以，请给我一根鞭子
羊群肥满，已经压低山岗，
我只能，抽打着虚晃的日光
我应该磨一把镰刀，让它重生于锋利
父亲瘦小的影子，匍匐在开裂的土地
那些高粱和玉米，倔强着不肯交出自己
我应该穿过炊烟，捡一篮咧嘴的红枣
在谷子的包围中，扑向母亲的白头巾
把乡音和泥土搅拌，任豆荚啪啪爆裂
我应该捂住伤口，像那棵结疤的核桃
在三岔口的风里，等待一场冷雨的淋漓
让谦卑的身体，一次次膜拜粗粝的掌心
而我，一次次醉倒在回乡的路上
一次次，把自己挤进失散的羊群
一次次，拾起苞米却又丢了花生
红薯号外
说到红薯，就会想到
那个烤红薯的人
以及他脸庞一样的烤炉
在搓手跺脚的冬天
冒着热气的红薯
满足的不只是味蕾
而那个种红薯的人
此刻，可能会
笼着双手，在墙角晒太阳
或者，摩挲着他的锄头
再远处的田野
残雪下，或许有田鼠
在地底下挖掘失落的土豆
还会有些人，在暖气房里
抽烟，看报，闲聊，翻看手机
也会慢慢踱步到窗口
瞭望那个卖红薯的人
假如他们的角色能够互换
我能想到的，除了一声感叹
再无其他假设，就像
一个红薯进了烤炉
一个红薯遗落在泥土
抽支烟，春天就过去了
抽支烟，一个春天就过去了
像轻轻的烟雾，从指尖滑落
像一只野兔，钻进疯长的草丛
像一朵花，低下了羞涩的头
像一个赶路的人，群山湮没了背影
在山坡，羊群咀嚼着旧时光
牧羊人，沉湎于一块红手帕
雷声隆隆，一场雨有一场雨的花期
一支烟在明灭，流星闪过
风，徐徐打开了发黄的书签
坐在五月黄昏，有个人满怀心思
老槐枝丫虬髯，企图指点迷津
山背面，火车喘着粗气轰轰而过
老农，催赶着他的老牛趔趄前行
滂沱大雨，即将下在某个人的头顶
寻找一条河的源头
一条河，从西往东流
它也知道，东边是大海
我们从东往西，逆流而上
寻找这条河的源头
关于道路的争论
我们不善于喋喋不休
每个人都背负着空行囊
在混浊的河里摸着石头
而透明的日子川流不息
就像这条河，执著向前
我们知道它一路向着大海
我们知道海纳百川
我们不知道来路和归宿
活着，是个充满悬疑的过程
我们带着一个巨大的疑问
去，寻找一条河的源头
一个人死了
我们要为他，举行
隆重的葬礼
纸草、祭奠、法事
一样也不能少
最重要的是
我们要集体默哀
用一篇悼文，把他
推荐给另一个世界
然后，我们
吃喝一顿
散去
我见过的一块石头
此时，就躲在荒草里
它曾经是碾场的碌碡
那时，它是多么意气风发
浑身透着使不完的力气
那是它的壮年，它的青春
我能想到，它的诞生
一刀刀的凿痕，给了它生命
它应该没有大哭，谁也知道
一块石头，永远不会发声
不像人，生下来如果不哭叫几声
就意味着死亡和不幸
它的元胎，应该棱角分明
应该是采石场的一块顽石
被凿子翻来覆去凿刻
从有棱有角变成圆滑翻滚
一块石头和人一样，需要
经历一些刻骨铭心的疼
才能融入、切合和顺从
现在，它已经被岁月抛弃
浑身一片又一片的伤痕
烙着泥巴、枯草和牛粪
时间已经恩赐了太多
唯有沉默，是它一生的总结
也会念起阳光、雨水和收成
这些都与它无关，当一个人老了
任何纠葛和疑虑都没有了意义
活着就是活着的主题，在时间之外
一只苍白的手，正在关闭生命的门
其他金额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