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渠,1988 年生于山东枣庄,现居四川金堂。作品见于《星星》《扬子江》《中国诗歌》《诗选刊》《中国诗人》 等, 入选多种年度选本。曾获2016• 扬子江年度青年散文诗人奖。
潘玉渠,1988年出生,山东滕州人。
▍一种坚定
在夜晚,在火焰前,手指可从容地旋转出一种坚定的舞蹈。
从酒精里捞出的微笑,被寓言蛊惑的未知行程,也会在这种情境下拼接出现实。
塞进耳朵的音乐,是一剂温和的药。
影子——
作为身体的附属国,势必会进呈一份丰厚的贡品。
没有谁做伴,相和,手指仍是十兄弟。
——每一根都不孤独,每一根都很坚定。
或许,手指的舞蹈会被定性为零零碎碎的小把戏:不自量地搅弄时间的羽屑,钩沉久已破败的记忆。
但是,每个人都会存在这样的心境——
我们并不逃避孤独,只是无法彻底戒掉向往熙攘的瘾。
更多的时候,我们只能陪伴自己。说一些坚定的话,做一些坚定的事,想一些坚定的人,并将自己也归入坚定。
▍有,或没有
有仙境沿小路拐入人间。
有泥泞的云,崖前凿开的图腾停靠下来。
有花果不采自落;有东风不请自来;还有田埂上奔突的金子,祖先们弹落的烟灰,震慑着雷暴。
有火自心底喷涌而出。
有水在庭前绕成锯齿状的堡垒:
攻守有据,角鼓齐整。若蘸了四月的柳绵,还可打一场必胜无疑的笔墨官司。
而我,却一无所有。
像个两手空空的乞丐,将自己浸泡在人海中。
▍行走的人
紫色的领结是不祥的。
如,脖颈上蛰伏的一截朽化的木桩。
乌鸦让西山上的时辰,泛白;让——
云朵溃散成褴褛,或尘埃。
行走的人,一边思忖浩荡的花事,一边为脚步预设潋滟的动词,以回应裸裎的路径,和一株榛树内敛的风华。
即便耳朵滚烫,风从四面冲来。
在这座繁华的都市,我们仍要珍视那些翻耕暮色的钟声。
▍叠加的风景
胶卷里蛰伏的时光与背影,一瓣瓣地零落了。
记忆这幅画,即将焚毁。
拔地而起的高大建筑,正在清除先人们的足迹;盲目冲撞的旧规则,却拼尽浑身解数,撩拨死神。
镜子粲然而笑,忠于职守——
将人,变成一缕贴在玻璃上的魂魄。无法称重,无法探究涵养,亦无法呈现一颗与之匹配的心。
戏文中,挎剑携弓之徒,大都不肯屈服于外力。并认为,低头便代表着认输;握手言和,是一件无比屈辱的事情。
芒刺百出的人生,亦不足以推翻他们对自己的信奉。
——这种带有自戕意味的独立,当然不被我们认同。
因为,还有一种关于叠加的风景,更值得期待:青草叠加阳光,蔷薇叠加篱墙,任性的流水叠加稳重的岸,傲慢叠加规劝。
有时,风也能从骨缝吹出暖来。
▍荆棘之路
早晨的枇杷,似一枚枚虔敬的词——
用以抒情,或皈依。
旭日熨烫好的视野,是温暖的。我们不用反复计量好与坏,得与失,沿途的风景,将有荆棘的点缀与修正。
感官的局限,会得到内心的补救。
我们的体内贮存了来自生活的坚毅,供奉着降伏堕落的神龛。脚步不停,便代表着身上仍有未尽的力量。
能被打散的只有尘埃与灰烬。
精彩或晦涩的历练,一定有着等量的核。顺境,会让人过早地堕落。我们没有必要在启程之初,就畏惧前方。
信念,是脚步实现突围的唯一武器。而作为一种隐性的索引,它还会让我们相信:荆棘丛中,一定埋有关乎精神的宝藏。
一如,乌云背后,满目星辰,光芒万束……
▍早春
从每一粒泠然拨动的鸟鸣中,我们都可抽出早春的好天气,青嫩的视野。
坐在温煦的阳光下,还可以借助游弋的眼睛,静静思索:
思索从无到有的意识,哲学框架下的生与死;
思索时间的构成,爱情的本质,以及悲观主义的对症之药。
顺从一年之计在于春的古训,我们需要考量物质与精神的轻重,并给它们调出和谐的浓度。
让理性的经纬线,呈现山脉一样的坚定;
并将内心分割为一块块井田,以牛马般沉稳的步履躬耕,用新鲜的词汇浇灌……
这样,节令才会长出骨头;
生出妖冶。
缺席者
可供追溯的词根,是祖母的
青羊与白鹅;是两扇黑漆木门紧闭的春天
落日一边融化,一边圈出孔庄的弧度
——为这颗微苦的坚果
镀上一层金粉:让祖传的优雅
渐有鼎沸的危险
……而我,仍不甚明了
那些被生活回收的背影
为何要模拟破碎的瓷瓶;亦不晓得
这种迟滞的沉思,能宽慰到谁
此刻,我无法复述的编年史
(关于这座村落的兴衰)
被封存在时光的余烬里
正如薄暮不可名状
只得以一纸悼词的形式
反刍着悲伤
素食主义
不可妄动金银
不可在柴草间种植钢铁与琉璃
我将祈请五条胡同的鸡鸣
为颓败的孔庄续命;典当半亩云朵
修复支离已久的天象
——直至刀斧蓄满慈悲
牛羊摆脱被屠戮的宿命
只是,世事更迭
晦明难辨。熙攘的日子
正抬高物欲和污点
唯有那些深埋于地下的诉状
蜷作一块块寂静的骨头
以缜密的逻辑
论证着素食主义
复 活
让过往,以复活的形式
抵达孔庄——
就像一块废铁,被锻造成剑
拥有击溃幻觉的锋利
在今日,我无法平静下来
——黏稠的疼痛,正酿制
跌宕的雷鸣。
现代化的楼阁,如乱云飞渡
历经二十年的篡改、砍斫、堆砌
孔庄已成为遍布斑斓隐喻的
残缺之器
只留下一些散佚的旧事物
在废墟的深处握紧彼此
仿佛竭力挣扎的星芒
松动着黑夜
水 墨
喜鹊,站在五月的枝头
读久远时代的来信——
以占卜的语调,读它繁复的命理
宛如扫寻一幅水墨长卷的
神来之笔。在孔庄西侧
擅长慢抒情的果蔬
正沿着初夏的肌理,虚实相生
蜂蝶以独门舞技
留下飞花式的题跋
当十一岁的我,跟随母亲
蹚过麦浪和长满马齿苋的田埂
我看到云霭悬垂
像篆书的落款
两只野兔正蹲踞在洞穴之外
打磨内敛的暮色……
安蓝
阳光在我曾热爱过的树枝上降临
冬天,轻轻晃动了一下
最后一颗枣子落下来
我的快乐溢出风来
多少往事,被现在改变
而现在,又慢慢变成丰润或干瘪的往事
这些枯枝啊,将会一寸一寸
变得柔软和鲜活……
我已承载不住你的陡峭了,冬天
让我在一颗孤独的尖刺里
拥抱你凛冽的渴望吧
“我们并没有丢失,而是
在生活的反面,重新发现了自己”
安蓝
我们漫步于旷野
黄绸子一样的阳光,让我想起
搪瓷缸子里,喝淡了的茯茶
落光了叶子的枣树
心怀警惕地举着几颗皱巴巴的小灯笼
似乎要照亮尖刺里汹涌的怀疑
一群觅食的麻雀扑棱棱
飞上树枝,仿佛落在地上的枣子借尸还魂
而我们,是被刻意落下的两颗
走进狗尾草摇曳的阳光,把自己泡进茶水
当心情的皱纹渐渐被泡开
单调的旷野啊,寡淡的生活
慢慢变成了一搪瓷缸子冒着热气的红枣茶
安蓝
一盘子沙糖桔
温暖明亮,如一盘子甜蜜的太阳
既不喧哗,也不耀眼
它们干净地,克制着自身温润的静谧
桔色的果园里,披着晚霞的人
忙碌着,额头晶莹的汗滴
既有月亮的咸,也有太阳的甜
多么美妙。白色瓷盘托举着桔子
桔子依偎着盘子,仿佛在享受
一双目光长久的爱抚
这爱抚,也是温暖而干净的
金 倜
不管你愿不愿意,霜以降
我醒来的时候微明的早晨已经被生活碾碎
这样的清晨是一天的白纸
这样的白纸正好写我在异乡的想念
十月就要到底了
秋天的水银柱即将跌出温暖的刻度
家里的稻谷应该已经开镰
我在今夜的第一个梦里看见了饱满
低垂的稻穗,呓语沾满了谷香
我爱极了丰腴柔和而又润泽的平原
也许收割之后就是荒芜,冬天嘛
但是我敢肯定恐慌已经不再
爱人的伤口已经痊愈
我能够看见,但我无法摘取,那个星星的脸庞
我毋须表达我的爱,谁不孤独
霜以降,秋冬之交,爱恨悄悄转场
清晨的鸟鸣,像柔滑的好时
于是美好的一天轻轻地张开了嘴唇
白天审视偶尔飘过的云朵
最好看的那一朵,留下
低下头去,孤独的时辰因为缓慢
变得特别让人心疼
就这样隐身于阳光的背后
听不远处的流水淙淙
身体里的火焰蔓延成灾难
而我就是那个逃逸的纵火者
日落时分压抑的情绪犹如一次笔误
放任余晖散去,众鸟归林
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承认
一个人的内心比遥远的星光还要脆弱
流萤翻飞,我把一生的寄托专注于
窗台上盛开的玫瑰
今生我所经历的险峰都在此夜呈现
今生我不能释怀的惶恐就在此夜降临
漫天游走的星星,请和我一起等待天明
金 倜江 苏
也许就是一个拥抱
而这个拥抱里有我一生的温暖
岁月那么漫长
那么我就选择今天
我说赠你以大好的河山
但是河山会掩埋我的躯体
命运多像一枚羽毛
展开来就能飞向陌生的天空
秋天的美好不仅仅是因为果实
还有黄昏里一丝的忧伤
瞬间收纳起永恒
我以一滴水感恩无边的海洋
时光千篇一律
在时间的灰烬里我记住了你的微笑
茂密无边的森林
我就是那只松脂里无需自由的甲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