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王亚平 邵阳
文字的舞台
(纪实长篇小说连载之102)

【102】
中国上世纪的七十年代注定是不平静的。
文化大革命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搞不下去了,可又远远没有结束的迹象。两个“超级大国”重兵压境让中国不得不考虑“深挖洞,广积粮”,“要准备打仗”。
而党内的斗争明枪暗箭,剑拔弩张,步步惊心动魄。
陈伯达的倒台是谁都想不到的。他有那么多的头衔,光是一个“中共中央文化革命领导小组组长”的桂冠就基本确定了他已经成为了中国最高权力机构成员之一。
实际上在陶铸被打倒之后,他已经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排到了第四位。
撇开他的德才不说,他和毛泽东的私交也非常人可比。在河北阜平,由于中央机关混进了国民党特务,“国军”空军总司令周至柔亲自策划了一次由空军担任主角的暗杀行动。
几架国民党军的轰炸机突然空袭了毛主席居住的小山村。如果当时不是陈伯达冒死冲进防空洞将主席强行拖走,那一次毛泽东就险遭不测了。因为那一次敌机扔下的重磅炸弹就像长了眼睛一样精确无误,把主席住的小平房和防空洞都炸成了一片废墟。
所以,把陈伯达打成反革命,不光是主席身边的人感到诧异,就是主席本人恐怕也是心潮难平。

可是,政治上中国高层发生的事情,又岂是远在湘西崇山峻岭为祖国奋力修建三线铁路的普通铁建民兵所能知晓的。
他们只知道付出最大的牺牲用最快的速度建设好这条事关民族生死存亡的战备铁路。
他们的一颗红心和拼搏精神就像夏天一样火热。
芷江的夏天奇热无比,很难熬。
太阳在天上泛着青光,操场的地皮都被晒得冒烟了。车场上,进出的汽车们扬起的灰尘在上升气流的托举下久久在天空中漂浮、弥漫着。空气中还散发着浓浓的汽油味。
杨树的叶子耷拉着,只有知了铆足了劲在树上没完没了地嘶喊着,让人既提神又疲倦。
午饭后,大家都在午休,只有几个人还在骄阳下忙活着。
朱老头和军代表、交运组李组长抬着一袋木炭,把它倒在操场中的空坪里,然后点起了一堆熊熊大火。
伍慧文则和王志还有另一个修理工吃力地抬来了一个拆光了的发动机缸体,然后把它架在炭火上烤。烤还不能烤得太急,怕把铸铁的缸体烤炸。
因为怕缸体在烤的过程中间受热不均匀,还得不停地翻动着。
这时,操场上刮起了一阵小旋风。火趁风势,烧得愈加旺盛。热浪灼得人不敢靠前,脸刺痛着,流下来的汗水顷刻就变粘稠了,深蓝色的工作服上也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白圈。
王志骂道:“娘卖×的,这脸上都可以晒盐了。”
这大热天的烧木炭火,烤发动机的情景,让许多人,包括一些老修理工都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在干些什么。有几个在新疆和青藏高原当过兵的人还拿他们开涮:“你们这是干嘛呢,烤全羊啊?”
其实,伍慧文他们这样大热天的烤发动机,也是实属无奈,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而想出来的土办法。
车队的两台车由于发动机的缸体被击穿,无法修复,已呈基本报废状态。
这两台车长期趴窝,车上的许多零件也不翼而飞。这是由于铁路上零配件奇缺,为保其它车辆的正常运转,被修理工们偷偷拆卸下来的。

一次,省铁指苟先学副指挥长来检查工作,看见这两台车变成这样,很是心疼,说:“这两台车才一年多,应该说还是新车。你们就让它报废了。同志哥,这是国家花费了大量的宝贵外汇买来的,你们就不心痛?无论如何,你们要把它修好!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下个月,我要看见它们在工地上跑起来。我给你们多少台车,你们就得还给我多少台,一台也不能少!”
苟副司令的心情本来就不太好。那天,他到一个县指去视察,找到一个值班的部队干部来询问情况。
那个干部是一天前刚刚调来的。结果,他对首长询问的什么“工程进度、人员伤亡、材料消耗”等情况是一问三不知。
这个倒霉的军人理所当然地被苟副司令骂了个狗血淋头。
骂他还不算,还一路骂过去,连分指领导都捎带着挨了呲。这会儿在车场看见了这两台几乎快散架的罗马车,省指领导更是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
分指领导挨了批评,立刻就把交运组和汽车队的负责人叫来了。可以想象,这加了码的训斥听了有多难受。
这样,在分指领导的严厉督训下,这两台报废发动机用专车送回邵阳市。先后送到了两家省属汽车修理厂。
在反复检查颇费了一番心思之后,厂方诚心诚意地表示了歉意。
在另一家市级汽车修理厂,他们一听说省级厂都不敢接的活,连看都没有看一下,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当场就干脆地拒绝了。
当时他们都认为,用焊接的方法来修复发动机是没有先例的,也是不可能的。
忙活了半天,这两台发动机坐着专车很风光地兜了一圈风之后又回到了芷江。
分指的领导也没了辙,说那只有去买发动机总成了。不管到哪里去买,也不管花多少钱,反正千方百计也要把两台车恢复起来。
可是,这种发动机总成没有的卖。除非国务院专管外贸进出口的部门单列采购计划。
一天,后勤交运组的李组长来到乌烟瘴气的冷作车间,把伍慧文叫到一边,指着那两台发动机说:“你能不能试一下?用焊补的方法,修一下试试看?反正死马当做活马医,修好了,功劳都是你们的。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你不用怕,责任全由我来担!”
他没敢把两台发动机送回邵阳、几家大厂都不敢接的事说出来,怕吓着这个刚刚出师才二、三年的小青年。
小伍抬起头来看了这位平素表情总是凶巴巴的军代表一眼,像是没有听懂,眨巴着眼睛,半天没吭气。
李组长是军人脾气,这要在平日他早“我操”上了:“我操,行不行你给句痛快话,你跟这儿泡蘑菇不是给我瞎耽误功夫吗!”
一年前,车队在大江口、十八渡搞抢运水泥大会战,连续一个月不分昼夜的高强度劳动,把水泥厂的装卸工全部累趴下。
为了保证工地上急需的水泥,他硬是带着后勤部的机关工作人员赶到水泥厂,肩挑背扛地当起了装卸工。半天功夫,他弄得比装卸工更像装卸工。
谁的工作没做好,甚至谁的精神状态不好,他都会凶巴巴地“熊”上一顿。汽车队的司机修理工都有点怕他。
春天的时候,一个休班的修理工穿着干净的工作服在正在修理的罗马车踏脚板上眯着眼晒太阳,被他骂了几句。后来弄清楚了又忙着上门做检讨。
可这会儿他挺和气。他说:“小伍,我们这儿是三线,条件差。但是,要和帝修反争时间抢速度,有许多事就得敢想敢干!不要怕,有我呢。”
伍慧文倒是没说什么,他只是提出要几根铸铁焊条。
李组长爽快地答应说:“没问题,我去搞。”
可就是这几根铸铁焊条,跑遍了整个芷江县城也没搞到,还真的成了问题。伍慧文又说,要是实在找不到了,也只好用不锈钢焊条来代替,再不行就用铜焊条。
又是一番折腾,好不容易才在芷江最大的企业、芷江农机厂找到四根焊条,两根不锈钢的,两根铜的。
这才有了前面在大热天里烧木炭火、烤发动机的一幕。
铸铁焊比较难烧,由于材料的特别属性,它结合的很不可靠,容易脆裂。而发动机对密封的要求又特别高,别说有裂缝,就是有砂眼也不行。
伍慧文小心翼翼地焊着,焊两枪就放下护罩看一看、敲一敲。
等他焊枪一停,朱老头也在旁边戴着个老花镜左右看个没完,还不时地唠叨几句。

司令部的小车司机小孙走过来,关切地说:“伍师傅,这么大热的天,你们还生这么大的炭火,干吗呢?”
小伍说:“看看能不能把这里焊好。呃?怎么,油管又坏了?”
小孙看了看手里的紫铜油管,说:“还是有一点渗油。我干脆领一根好的,让小马帮我换上。等一下还要去沙湾接一个病人。”
为了让工件冷却一下,伍慧文站起来捶了捶酸痛的腰腿。
小伍说:“又是接病人。怎么只看见你接病人?黎指挥长未必不坐车?”
小孙说:“他呀,把我这台车当成救护车了,只要听说那里有病号就让我去接。近的地方他自己常常走路去。好了,朱连长,小伍,你们忙,那边喊了。”
他举着那根长长的紫铜管走了,还一颤一颤的,像孙悟空扛着缩不小的芭蕉扇。那边的一棵高大的樟树下,一辆北京吉普高高地支起了引擎盖,站在旁边的马建忠正朝这边咋咋呼呼地喊着什么。
前些日子,伍慧文回邵阳拉器材,路过雪峰山的时候,看见小孙的车坏在山路上。黎瑛当时也坐在车上,爱莫能助地看着小孙鼓捣得满头大汗。
是接化油器的紫铜油管的喇叭口坏了,漏油。用棉纱缠,用肥皂抹,什么办法都想了,还是不行。
实在不敢再跑了,否则,汽车爬山,排气管烧得通红,漏出来的汽油滴落在上面,非起火不可。
黎瑛很着急,下午他还要赶回芷江去开一个很重要的会。
他对拧着眉头打量着油管的伍慧文说:“小伙子,怎么样?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回芷江吗?”
小伍说:“我试试。”
他把油管拿到附近一个农户家,烧红了再放进水里。在小孙狐疑的目光中,就用一根大铁钉旋出了一个喇叭口。拿回来装上一试,成了。
后来,小孙问小伍,别的金属都是越淬火越硬,怎么紫铜一淬火反倒软了呢?
小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哈哈一笑,说,这就是紫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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