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收结算收支账 生产队里好分红
作者/范天云
南临大海滩,北靠狐神庙,东距三道沟,西挨中乌路的察右中旗四兴庄大队,依山傍水,人杰地灵。每到隆冬时节,广袤平展的黑土地,就会被皑皑白雪所覆盖。坡梁上厚厚的积雪,遮盖了随风飘荡的枯草。绵羊只能用双蹄抛开积雪,艰难地啃食露出来的干草。生产队的场院里,还堆放着没有碾打完的庄稼。袅袅升腾的炊烟,似乎在催促着青壮年,赶快碾打完最后的一场小麦,生产队会计就能结算账目,磕打算盘进行年终分红了。果不其然,二十天后的傍晚,静悄悄的山村,响起了队长的吆喝声,今天晚上,队房内就要公布账目分红啦,沉静的山村,立刻沸腾起来。开门声、狗咬声、走路声、嬉笑声、打闹声此起彼伏,生产队分红的大事,搅热了山村寒冬的夜晚。这不同的声音中裹杂着欢乐与忧愁,也裹杂着希望与拼争......
七十年代农村生产队年终“分红”的情景五味杂陈,四十多年过去了,它仍然萦绕在我的脑海间,如今还历历在目。
一九七一年,十八岁的我,被村里的社员群众推选为生产队会计。俗话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生产队是农村最基层的生产核实单位,农牧林水副五业俱全。在偏僻荒凉的后山农村,水利与副业简直就是凤毛麟角,林业生产只产出没收入。一个村全凭耕种土地与饲养牲畜过光景,而农业的收入占生产队总收入的百分之七八十。庄稼汉一年四季风吹日晒,面朝黄土背朝天。单等秋天庄稼拉运上场,到小雪前后才能碾打完。受苦人熬油打马就盼着年终决算分红这一刻,看一看今年能不能挣回口粮钱?
年终“分红”,是人民公社时期,实行的一种分配形式。社员们参加农业生产集体劳动,生产队按老报酬记工分。年终按照生产队的收入进行分配报酬。当年在农村,从场收碾打送公粮开始,人们都会谈论年景的好坏,盘算家庭的收入。能分红还是欠款?进入临年靠节的大小雪,迫切分红的愿望一天比一天强烈。农业生产一年一季,生产队分红也是一年一次。年关将近,当最后一批粮食卖给粮库,已经进入了腊月,离过年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个时候,生产队的会计便开始夜以继日,把全队收支情况,一直细化到每户的收支往来计算出来。然后,经大队会计审核后,由大队报到公社批准生产队的分配方案。
柴草入垛,牛羊进圈。生产队场面的粮食碾打入库后,庄稼汉熬油打马的时日得以放松。紧接着一年一度的核算决分就紧锣密鼓地开始了,我作为大队会计,有幸参加了四个生产队的决算分红。生产队的年终决算,就是社员群众一年生产劳动成果的分配。这关乎到千家万户的切身利益,丝毫不能麻痹大意。大队主任带领民兵营长和略通算计的大队会计一行三人,巡回各生产队协助各生产队,审查账目的收支,核实全年的劳动工分。
我们首先来到红海生产队,队长与众社员都期盼着清产核资小组的到来。红海生产队会计的账目比较清楚,但有一部分农牧业收入没入账。社员们中秋节分的羊肉,一家一户腊月分的菜籽油,这些虽说是按人口分配的,是乎比较公道。但实际上,生产队的总收入就减少了。将这些羊肉菜籽油计入农牧业收入,再列入社员每家各户的开支往来。三架算盘噼里啪啦打开了,粮食产量按当时的价格计入收入,口粮、籽种、畜料,最主要的三大消费,按价计入农业收入,与农业支出既社员的口粮款,做到收支平衡。接下来,核实一家一户的劳动工分。认真负责的记工员,已经将每家各户的工分核对准确。这就不用太耽误时间,大队会计的我,就按规定填写生产队收益分配决算表。将农牧林水副的收支填写清楚,按总收入的百分之三提留公积金,百分之一提留公益金。填写农业税完成金额,扣除未弥补资金。
剩下的收入,按全年劳动工分的数额,算出一个劳动日应得的报酬,就是决算的工分值。大队主任审核完毕后,盖上生产队的印章和大队的公章,到三道沟人民公社审批决算。公社审批同意后,按每家各户的工分值与一年劳动所挣下的工分,所得的劳动金额,除去家庭账户的口粮等款项,如有结余,就是分红的现金数额。如果劳动所得,不够口粮与生产队所分配的肉食籽油款项,就是超支欠款户,也分不到一分钱的红利。
熬牛打马受了一年,挣下的是全家的口粮油料肉食。也就能够衣食无忧了!当三道沟公社批准了红海生产队的收益分配决算表,我们这个清产核资决分小组,按劳动日值(一天劳动按十分决算)七角八分,算出每家各户的工分决算,他们全年应得的劳动报酬,将这些劳动所得的收入,计入社员家庭往来账,就能算出是分红户还是欠款户。在全村社员大会上公布每家各户的收支情况。开红户领到了一年劳动剩余的红利,欠款户也清楚了还欠生产队多少口粮款。能够分红的是少数家大人多劳动力强的富裕户,绝大多数只能解决口粮与油料及少量的肉食分配。但庄稼汉就是要在年终岁尾清楚地知道,自己一家能挣多少钱,还差生产队多少超支欠款。做到心中有数,来年再加把力,更上一层楼!
第二站东大榆树村就没那么幸运了,生产队的会计账目收支记得混乱不清。我们这些决算人员,就连续三天重新下账,核实收支。一个生产队账目不清,劳动社员工分也迷勒马虎。记工员登门入户,核实每家各户的工分卡片。我们这个清产核资决分小组,和队长会计核实全年农牧林水副的收支。经过三四天的紧张忙碌,总算基本上弄清楚东大榆树村的收支,还有社员们一年辛勤劳作的工分。我们编制了东大榆树村的收益分配决算表,报三道沟公社审批。村与村大同小异,劳动力多的能分到可观的红利,绝大多数都是超支欠款户,只是欠款的数额多少有些区别罢了。
生产队长钮根锁,看到大队清产核资决分小组,连续奋战,加班加点下账,核实劳动工分。为了表示感谢我们来帮助生产队年终决分,非要犒劳我们这些啪啦算盘辛苦的算账人,给大家炖猪肉烩菜,特意从供销社买回散装的粮食白酒。
我们和村干部吃得汗流满面,虽说饭菜并不丰盛,寒冬腊月感到甚是欣慰。参与年终决算的这些人,虽然熬了几个通宵,他们就咸菜,炒大豆,白菜炒猪肉,素油炒鸡蛋,喝得是热情洋溢,吃得是津津有味。庄稼汉憨厚实在,只要你为他们做出哪怕微不足道的贡献,他们也会感恩戴德。有的人将家里杀猪的血灌肠,送到了会计家请我们品尝。有的将擦好的山药鱼送来,让我们改换口味。
最后一站来到四兴庄生产队,这个村一百多户,三百二十多人,是全公社比较大的生产队。这么大的生产队,涉及三百二十多人口的收支账目。没有勤奋工作的能力,记账核算是很难完成的。但这个村有一个老成持重的会计,年近五十岁,头脑清楚,记忆力极强。一百多户的往来明细帐,竟然没有丝毫的差错。笨说别的,就口粮款一项,一百多页账薄,记流水账就得翻两个钟头,还不能出现丝毫差错。不然的话,查找一处错误,又得耗费两个多钟头。所幸,这个老会计曹润贵,精瘦聪明,不仅账记得分文不差,而且算盘打得相当流利。噼里啪啦,三下五除二,既快又准确。写字就得豁啦,算盘就得磕打。一个人念数字,三架算盘同时打,最后的数字一致的,就用不着再打第二次。核算粮食的金额,有一个简结明快的演算技巧。一退一二五,二退二五零,三退三七五,四退五零零,五退六二五......
在四兴庄搞生产队收益分配,大队一行三人,学到了老会计曹润贵很多记账的便捷方法。为了防止社员往来账的差错,他每记一笔,就在这个社员的姓名旁画对钩。由于这个生产队账目清楚,工分已经核实完毕。三百二十多人的生产队,年终决分只用了两天时间,当一百多户的口粮款决算后,社员们欢天喜地的领到了他们一年的劳动成果——开红,双手布满老茧的庄稼汉,得知自己的口粮款已全部挣回来,往年的欠款数目在逐年减少,他们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这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庄户人,没有太多的奢望,只要全家人吃饱穿暖就心满意足了。只要孩子们能够读书识字,不再是睁眼瞎就心情愉悦了......
社员们辛辛苦苦劳动一年,终于盼着分红这一天的到来。分到了钞票的社员见到了现钱,盘算着给孩子们做一件新衣服;有的青年后生分红后,要给悄媳妇买一条红围巾;老疙瘩准备换一双新鞋;崔寡妇爬天拾地受了一年,分到少得可怜的现金,她要给儿子做一身新衣。女大当嫁,男大当娶,等钱用的地方多呢。在那个贫困的岁月里,分红的夜晚,苦辣酸甜涌上了庄稼汉的心头。笨戳粗糙的庄稼汉,何时才能过上丰衣足食的好光景?
生产队的队房里,平时就烟熏火燎,分红的晚上更是烟气蒸腾。人们争先恐后都陆陆续续来了。挣工分最多的刘福寿,他家大人多劳动力强,显然是队里分红最多的,但三个儿子一对半光棍。王九改笑眯眯地说:“福寿哥,摩天岭村有一个胖姑娘,你手里有了钱,我领老大巨海明天就去相媳妇,你今天就回去准备烟和酒。”师挨红老头更坎快,对刘福寿道:“说媒寻见九改妹,不娶不嫁不由你。我也有二个儿子没媳妇,九改大媒人,你手底下要有合适的,也给我二小子说一媒,我李老头绝不会亏待你。”
会计曹润贵开始念叨户主的名字,公布各家今年的收支情况。分红数额多的自然成了众人羡慕的对象。刘福寿乐不可支,在一片欢呼赞叹声中,接受全村一百八十多双眼睛投来羡慕的眼光。这个时候,有一些人家,神情格外专注,甚至有点紧张。当听到收支相抵,不欠队里时,全家人互相对视长吁一口气,连声说,今年收支相抵没有超支,明年争取当个分红户。当会计念到不少社员欠队里口粮款时,户主低着头,一股劲地抽烟。一年拼死拼活干,家大人口多。夫妻两个不停地劳动,结果还是欠了队里的口粮钱,他心中非常难受。超支的原因很多:有的是因为孩子多负担重,有的因病工分挣得少。还有一种是非农业户,就是挣工资的户,没有工分,要用现钱交给生产队顶口粮款。社员们辛辛苦苦劳动一年,就盼分红能领点现钱,好给孩子娶媳妇,姑娘出门换件新衣服。谁家不用钱啊!北斗星,亮晶晶,分红的夜晚,是最美丽热闹的夜晚。好久,人们才逐渐离去,连走路的脚步都感觉到有声有色有板有眼。社员们享受劳动创造财富的喜悦,憧憬着明年的生活更美好。
四十八年前,我亲自参与的生产队收益分配,收获颇丰。成年累月战斗在田野的庄稼汉,是那么赤皮耐厚,是那么无所畏惧。年谨好坏,牵扯着庄稼汉全家人的衣食住行。生产队就是他们乐于奉献的精神家园,庄稼地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依赖寄托。儿女们能够吃饱穿暖安心读书识字,长大学好科学知识,报效祖国。当他们拿到少得可怜的纸币现金,虽说不多,也能自豪地夸耀,我今年是开红户,领到了现钱。有不少头戴狗皮帽,身穿烂棉裤,家大人口多的庄稼汉,虽说生产队一年一度的决分,未能领到一分钱.但他们从生产队分回了三百六十斤口粮,还有肉食菜籽油。有了粮食,贫穷的庄稼汉就无忧无愁,虽然光景过的紧巴巴,但只要有吃食,他们就不会怨天尤人。这些勤劳憨厚的庄稼汉,春种夏锄,秋收冬储,期盼着来年风调雨顺,再来一个丰收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