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甘溪冲很小,小得在中国地图上仅是一个小点。
甘溪冲是个小山村,是湖南省娄底涟源市斗笠山镇丰瑞村的俗称。
冲里有条小道,通往山的那边。十六岁那年,带着青春的朝气,我从这条小道走出。四十多年后,我离开打拼的城市,踏上回归的路。
而这条承载着甘溪冲人希望的小道,变成了宽敞的柏油马路。我的乡村记忆,便沿着这条希望大道,在乡土的芳香中漫延。
那时的甘溪冲面积不大,却居有尤佳堂、丰瑞堂、李家湾、六文店、粉巴铺子、汉香湾、甘溪坳、益有堂十多个屋场、二百来户人家。
儿时的乡村,青山墨黛,泉水清澈,一条小溪,从冲中流过,带着浓浓乡恋,流向远方。
甘溪冲的起源,已无从查起。据传远古时期,甘溪冲内仅有颜氏一家,叫做颜家冲。后陆续迁入肖姓、李姓、梁姓等其他姓氏人家。几经变故,肖姓与李姓发展成了大姓,颜家渐渐衰落,或许是因冲里流淌着一条小溪,溪水甘甜,以溪取名,自此后“颜家冲”改称甘溪冲。
从空中鸟瞰,甘溪冲是一个封闭的狭长山村,左边的山怪石林立,自黄泥岭至甘溪坳的卡门,似巨蟒欲腾;右边的山树木参天,连绵起伏至水洞底界冲,如盘踞的卧龙,蓄势待跃,守护一方安宁。两座特征各异的小山,延伸至甘溪坳收口,形成天然屏障。屏障内村民以山为源,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的日子。形成了“男人能挖窑,女人会耕田”与祟尚耕读文化的甘溪冲人们特性。
接近老家,乡村记忆愈发明晰。
甘溪冲物产丰富,左边石山上盛产红壳笋和黄鹂芽及杂木与乌泡(一种滕莓),右边山上长有杉木、松木、楠竹,一年四季山珍野果不断;山脚为果树,种有李、桃、板栗、梨子,一到春季,冲里花红柳绿,花香四溢。农闲时节,女人上山采山珍,男人进山伐木烧炭,而我跟着大人采野果。冲里人再通过那条小路,将木炭、木材、小笋子、水果等物挑出村外贩卖。
除山上资源外,甘溪冲的地下,富含煤炭,七十年代初期,村里办有集体煤矿——丰瑞煤矿,冲里的男人下井挖窑,女人上山种地。下掘的巷道,曾贯穿古煤窑,据当时出土遗留物分析,其古巷道有上千年历史。到二十世纪初,随着国家对小煤窑的整顿,丰瑞煤矿被封存村民的记忆里。
那条乡间小道,也扩建成了简易公路,满载甘溪冲人的梦想,在山那边延伸。
站在这条已是宽敞的柏油公路上,寻找记忆中的乡情色彩。那一缕乡愁,激起我寻根溯源的冲动。
村里有位叫肖松华的乡贤,编录了一本《甘溪冲古迹遗址》小册子,上溯至六十年代前,冲内另有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古驿道,下连水口山至杨家滩,上通水洞底到娄底。驿道两旁,商铺林立,最有名的是粉粑铺子和六文店,延续至新中国初期。在出冲的顶头——甘溪坳,于乾隆中叶时期筑有凉亭,道光戊申年由肖氏贵房尔候公遗命其男陞蛟、质昭、宇正三公用青石条重建成茶亭子,并配有专人负责烧水泡茶,免费供客商与游人歇息。光绪年间,茶享子边上,建有总管庙,香火常年不断,其势堪比南岳衡山。商贸的兴起,给甘溪冲带来了繁华,冲内肖氏兄弟,大兴土木,嘉庆13年建起老尤佳堂,咸丰9年,再建新尤佳堂,两堂气势恢宏,内有天井,楼台亭榭。以古驿道为轴,冲内还有金凤岩、十八围、茶亭子、总管庙、椅子山、洋子石、连二洞、石观音八景,俗称甘溪八景,这些古建筑、古驿道和甘溪八景,历经风雨剥蚀,有的荡然无存,有的残败零碎,冲里小溪,在七十年代干涸断流,成了甘溪冲人民心中永远的痛。
甘溪冲历史悠久,文化底蕴丰厚。千百年来,甘溪冲的村民开荒种田,垒土筑屋,繁衍生息,孕育出了“霸得蛮,呷得苦”的山村文化。甘溪冲的历史满是璀璨辉映,在上千年的历史沧桑中,造就了“纯朴、忠孝、奉献”的精神品格,文化与精神生生不息,历久弥坚。相传二百多前,尤佳堂的肖氏小姐,不满父母退婚,写出《烈女传》后自杀身亡,成为一段史话。清朝末期,肖琢如17岁中秀才,愤世嫉俗,立志从医,著有《医学卮言》、《喉科要义》、《历代名医方评》、《遁园医案》等医学巨作。抗日战争时期,肖运生投笔从戎,毕业于黄浦军校17期,抗战胜利后,隐去功名,甘愿在一家农场当伐木工人。七十年代,由于环境变化,甘溪冲地下水日渐干涸,干旱年间,庄稼颗粒无收。为改变那种靠天吃饭的日子,甘溪冲人用钢钎和双手,一寸一寸锉穿山体,打出长约三公里的“愚公洞”,从山那边的孙水河,引水灌溉农田,从此旱涝保收。
止不住的乡村记忆,如开闸的洪水,倾泻而下,记忆里的引水渠,晃着闪闪灵光,一路欢笑灌溉丰瑞、甘溪、沙坪三个村子的农田。我追逐记忆里的小渠、小路,而风景不再,蹦跳的小溪,只在永远的记忆里。
2009年,村里招商引资,台商看中村里石山上优质的石灰石资源,在冲里建起大型水泥厂,原甘溪坳、十八围、耕家屋、六文店、汉香湾、益友堂、李家湾等屋场,全部拆迁,异地安置到原乌龟山,变成了城镇化安置区。峡长的甘溪冲山村风光,已成为历史。我寻不到甘溪冲里曾经的风华,只能带着那份真诚的家乡情感,祝福甘溪冲越来越好。
乡村记忆,离我很近,近得伸手可及,可我却抓不住乡村那转动的年轮。乡村记忆,离我很远,远得看不见乡村的魂,却又时时在我眼前晃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