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角 压 岁 钱
文/郭栋敏

我第一次收到压岁钱,是在我8岁时的那年春节。父母亲带我回老家过年,看望爷爷奶奶和众多亲戚们。大年三十的晚上,我三爸(三叔)给了我伍角压岁钱。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压岁钱,也是我唯一一次收压岁钱。

我的祖籍在陕西长安,我出生在甘肃张掖。从我出生一直到8岁还没回过老家,自然也没见过我的爷爷奶奶和叔叔婶婶等老家的亲人。在我的多次强烈要求下,父母亲终于成全了我的这一愿望。待学校放假后,父亲请了假,我们一行3人踏上了回老家的路。当时的交通很不方便,张掖没有始发只有过路火车,加之春节前乘车的人特别多,火车站已停止售票。我们是通过火车站的一个熟人,才有幸挤上了一辆慢车。车上到处拥挤不勘,过道和车箱连接处不是人就是行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们勉强找了个能站的地方,等火车开动后便开始询问前后左右的人到什么地方下车,好找个能宽松点的立足之地。晚上我瞌睡的实在熬不住了,母亲就让我钻到别人的坐位下边睡了一觉。整整12个小时,火车才到兰州。从兰州中转,兰州是西北的交通输纽,兰州火车站有始发车,我们上车后就不象从张掖上车时那么狼狈,至少有坐位可以坐。又熬过了十几个小时,火车终于到了西安,但已是灯火通明,市郊公交车早已停发。我们只好在火车站附近的旅店住了一夜。第二天吃过早饭,我们在商店买了回老家的礼品,然后先是坐市内公交到南门汽车站,又坐市郊车,摇摇晃晃,快到太乙宫天已麻麻黑。父母亲也有10年没回来了,下了车,四周黑灯瞎火,竟找不到回家的路。在问了几个乡党后,才找到进村路回到老家上寨村。

第一次走进关中农村,对什么都感到很新奇。房子高大空洞,没有电灯,屋内黑暗。二婶赶忙给我们做饭,奶奶说天冷赶紧上炕。因为家里没有取暖设施,只有烧着的炕是暧和的。上炕,对我来说很不习惯。由于天气太冷的缘故,父母都坐在了炕上,我却兴奋地跑前跑后,这瞅瞅,那看看。吃过饭,我堂姐崇花对我说,我带你去三爷家吧,我说,见到人我都不认识怎么叫呢(称乎),堂姐说,我叫啥你就跟着叫啥。就这样,在父母亲还没有登门拜见他们的三叔我的三爷时,我就跟着堂姐先见过三爷三奶和他们的家人。据说,我爷爷是跟着他的父亲从黄甫村迁到上寨村的。我们郭家在村上也就我爷爷和我三爷两家人。我二爷解放前还是小伙子的时候就外出闯世界了,后来还给家里来过书信,说是在什么部队,究竟是国民党的部队还是共产党的部队,谁也说不清。再后来,一直杳无音信,是死是活,不得而知。

七十年代初的关中农村,和其它地方的农村没有两样,大都肚子吃不饱。三叔与父亲拉家常时告诉我父母,当时一个工分最多能分5、6分钱,扣除杂七乱八,一年到头,一个壮劳力,挣不到几块钱,有的还倒欠队上的钱。粮食,几乎家家都不够吃。特别是到了二、三月份青黄不接时,饿肚子是常事。关中人过去见人问话口头语都是"吃了没"。我想,这与老百姓常年粮食不够吃、吃不饱肚子不有关系。记得刚过完年,家里已经没有了白面。我们要走了,奶奶拿着面盆,迈着小脚出了门,一会儿端着半盆面回来。奶奶不知从邻居谁家借了面回来,给我们做了长面,为我们送别。没面吃,这是我第一次回老家、平生第一次也最后一次见到我的爷爷奶奶给我留下的深刻记忆。我们在老家住的时间不长,三爸给我的印象是,个子不高,黑黑胖胖,身体壮实,不爱说话。当时,三爸还没有成家,爷爷奶奶让他干啥,他便一声不吭地忙去了。

八十年代初,我高中毕业后考入西安陆军学校,后改为西安陆军学院,现在的边海防学院。学校座落在长安曹村,离我们老家很近,也就五、六里路。由于部队院校管理严格,学习训练任务繁重,虽然近在咫尺,也只有过年时才有时间回去看看。在上军校后的第一个春节,我第二次回到老家。这次是我一个人回去的。这时,爷爷奶奶都已过世,三叔也有了自己的家庭。我回去后一般都住在三爷家,然后再去二叔、三叔家串门拜年。无论在谁家,他们都会热情地留我在家里吃饭。这家吃了那家吃,有时这家正吃着,那家又来叫了。虽然这时的生活比七十年代好了些,可大多都还没有完全摆脱贫困。虽说是在过年,摆上桌的也都是家常便饭,只不过比平时多些肉而已,根本无法与现在的生活相提并论。但这份亲情,这份热情,这份温暖,却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成了永久的美好回忆。

从军校毕业后分配到部队工作,先是随部队赴滇轮战,后又调往兰州,娶妻生子,疲于奔忙,几乎很少再回老家去。2012年初冬,二叔的孙女出嫁,我去参加婚礼,又一次回到老家,再次见到多年未见的二叔、三叔等亲人。这时的二叔、三叔走路已经需要拄着拐杖,特别是三叔,几乎是依靠双拐一点一点往前挪动。我想,我的父辈们一定有家族高血压。农村医疗条件差,既便谁查出血压高,也不会天天坚持吃降压药。我父亲由于吃降压药坚持得好,虽然很早就查出患有高血压病,但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这次回去后,我先后登门拜见了我的两个叔叔。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见到去看他的我,三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虽然现在不愁吃、不愁穿,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可三叔却老了、病了,背弯了,人也瘦了许多。我父亲是他们家中的老大,可三叔看上去却比父亲还显老。随后没几年,我的两个叔叔都先后离世了。二叔去世时,我还在上班,没能回去送行;三叔去世时,正值我的母亲过世不久、"三七"还没过,为了陪刚刚失去我母亲的我的父亲,也没能回去送三叔最后一程。

一晃三叔去世都3周年了。三叔的后人、我的堂弟,为三叔组织了隆重热闹的祭奠活动。为三叔"过三年",又让我想起伍角压岁钱。伍角钱,对现在的人来说,可能掉地上都懒得拾。但对于我,它却是长辈的心意和祝福,是让我永远铭记于心的一件事、一段情。仅以此文权作是对三叔和父辈们的深深怀念。
作者简介
郭栋敏,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高中毕业后考入军校并入伍,长期从事军事新闻宣传工作,大校军衔,现己退休。

【秦剑点评】
原中国人民解放军兰州军区《人民军队》《西北民兵》主编郭栋敏大校的散文《五角压岁钱》,情真意切,古道热肠,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将人们的思绪带回到改革开放前后的关中长安县(现在的长安区)上寨乡村,在哪个缺衣少吃的困难时期 ,三爸的五角压岁钱, 给作者留下了毕生难忘的印象。“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五角钱凝聚着父辈人对晚辈的深情厚爱。作者从小事入题,读者自然而然会联想到今天的富裕小康生活,激发同龄人以及年轻一代强烈的心灵震撼,焕发出热爱来之不易幸福生活的挚爱之情。军旅作家,笔锋甚健,家国情怀,跃然纸上。让我们祝福退休的郭栋敏作家“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朝花夕拾,发挥余热”,创作出更多富有强烈感染力、影响力的精品力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