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兰:真正的诗歌必然诞生于生活
1、你是从哪一年开始诗歌写作的?最早激发你写诗的灵感是什么?
小时候喜欢听收音机,最喜欢听的是评书,每到中午十二点准时收听,播评书的名家有很多:刘兰芳、袁阔成、单田芳、田连元等,评书故事性强,且每次留有悬念,不由自主被吸引,听完十二点,会接着听十二点半的,还会换着台听。那时,听收音机是最大的乐趣,很多知识来源于收音机,当然也会听其它节目,有一次,听到男播音员用深沉而优美的声音朗读余光中的《乡愁》,文字如此情深意长、悠远眷恋,我内心有种无法言说的被感动。
真正有创作的诗保留到现在的大约是1994年,很奇怪,那时对爱情懵懂无知却写了一首《等待的故事》,写完后,被一个男同学看到说:这仿佛是写我的。天呢,我还不知道他正陷入恋爱呢,我只是在写一个梦幻的场景,怎么就会和他的故事高度契合?当然,我那时也并没有恋爱,很长时间后是我也不曾经历恋爱。也未知那男同学和他心目中的女神是如何邂逅,有没有后续,我的那首诗却一直保存到现在。
年少时,常有莫名的忧伤,也不知道那忧伤从何而来,总觉得自己与周遭世界格格不入,因此也不太爱说话,总是一副沉默寡言、心思重重、世界欠了我很多的样子,那不愿意说出的话便用文字记录。也许我是个天生的悲观主义者,还给自己起了个很让人惆怅的笔名:白梦。后来,又觉此名太过灰色,弃之不用。在省教育学院上学时,除了画画,很多时间是在图书馆度过的,因为喜欢读书,也因为孤独。
辛弃疾有首词写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辛弃疾真是杰出的好诗人,数语道尽世间某一情致。我大约也是这个样子吧。
2、请选择2—3位对你的诗歌创作最有影响的古今中外诗人或艺术家。
李白在我心中占据十分重要的位置,他的那种浪漫无人能及,读他的诗气势豪迈,感觉心灵都是通透的,连愁都万古绵长,不会哀哀戚戚。杜甫曾称赞他:“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苏轼说他“飘逸绝尘”。我真正喜欢李白的飘逸绝尘,我无法拒绝李白成为我心目中最伟大的诗人,他的《将进酒》《梦流天姥吟留别》《蜀道难》一度是我最喜欢背的。
这里,不能不说到宋词,宋词委婉、含蓄、唯美是所我喜欢的,说到宋词,不能不说到李清照,李清照绝对是我心目中偶像级的人物,最美是李清照,最才是李清照,最淑是李清照,每每读到“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心中赞叹不已。
当然,在我心中还有很多杰出的古代诗人、词人,比如杜甫、张若虚、李商隐、欧阳修、苏轼、秦观、纳兰性德等,实在太多,不能一一列举。
当只读某一个诗人的诗时,我是不能清楚了解这位诗人的生理、心理、思想及文学状况的,我知道深入了解、理解一个诗人,得去读有关他的很多东西,当我读到佩索阿的《不安之书》时,我想隐藏在诗人身后的很多东西都一览无余,佩索阿就是我们平凡生活中普普通通的一个人,而他又不是一个普通人,他由无数个异名的“我”组成,每一个“我”都是他的真身,每一个“我”又不同于另一个我,那么多的“我”组成现世的他、后世的他。佩索阿已不是表面意义上的佩索阿,佩索阿的意义也不仅仅是佩索阿的意义。我想一个诗人必定不是只有一个我,而是由很多个我组成,只有不同的“我”才将“我”从真正意义上丰富,成为具有丰富肉体和灵魂的我,并高于现实的“我”。我承认我也是多面的,各种的我才是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我。当佩索阿将自己分离成那么多的我行走在生命的旅程中,分解着生命的重负,阐释着生命的不同,我能理解佩索阿,当然,佩索阿也深深影响着我。
我想给我启迪和影响的外国诗人很多,为什么说佩索阿?那是因为我最先遇到了他,佩索阿之后,我还会遇到很多杰出的诗人,像米沃什、希尼、辛波斯卡等,以及国内一些现当代诗人,他们都将持续并永恒地带给我深远的影响。
3、请提供你自写作以来的10首代表作题目,并注明写作年代。
我想我还没有什么可以称之为代表作的作品。在不同阶段,我用领悟到的不同创作手法、怀着不同情绪、不同生命感悟去写诗,每一次感觉离好诗可能差一点、差很多点。如果必须说一下的话,我选择一下自己比较喜欢的诗:《黑陶》(2019),《火车站的钟声》(2019),《有关孤独》(2019),《窗外》(2019),《虚无村》(2019),《影子》(2019),《坛子》(2020),《大寒》(2020),《斑鸠镇的黄昏》(2021),《斑鸠镇小站》(2021)。
4、你写诗一挥而就,还是反复修改,还是有其他写作方式?
我想写一个东西时,那个东西必须是在我灵魂深处存在了好久的东西,我想写它,我就得深刻的了解它、体会它,有时与它融为一体,有时又远离它,忘记它,熟悉它,又与它陌生。所以我写诗时,有一挥而就的时候,是因为它在我心中已存在了很久、徘徊了很久,那一刻,它终于可以出来了。也有的时候,想写一个东西,觉得可以很轻松地写出来,但是落笔时,又语塞了,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词,也许花费一天的时间、两天的时间、一周的时间、一月的时间才能写出来,花更长时间去写一个作品的时候也是有的。写完之后,有修改的,也有不修改的。像贾岛那样反复斟酌推敲一个词,也是有的。
5、你如何看待生活、职业与你诗歌写作的关系?
生活还是第一位的,职业占据了我每天时间的大部分,其实留给诗歌写作、思考、阅读的时间很有限。
真正的诗歌必然诞生于生活,经历过具体的生活以后,才会有疼痛、愉悦,才会有思考、感悟,一定是先有生活,才有诗歌。诗歌是生活的提炼、升华,是生活的顿悟,是生活与你一起雕琢出的精致或残缺艺术品。生活在诗歌里面充满隐喻。
职业决定了你挣多少钱活着,从某种程度上也决定你如何活着。如何活着的状态也影响着写出什么样的诗。
当然,诗歌写作本身就是生活的一部分,职业也是。
6、你关注诗歌评论文章吗?你写诗歌评点、评论和研究文章吗?
我有时会读一些诗歌评论文章,这对于写作者很重要,有些评论文章写得很不错。不过,我阅读诗歌花费的时间可能更多一点,我想我以后还是要多关注诗歌评论文章,而且要多读一些像《生命诗学论稿》(陈超著)、《泥淖之子》(奥克塔维奥·帕斯著,陈东飏译)这样的理论著作,努力提升诗学理论素养,建构自己的诗歌美学体系,尤其要建立一种批判性反思的观念。
7、你如何评价现在的中国诗坛?
现在的诗坛有时很喧嚣,有时又很沉寂。从内心深处来讲,我希望诗坛是诗者的圣地: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清流激湍,曲水流觞,“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8、请写出你认为最重要的三个诗歌写作要素。
生活经验。包括过去经验、现在经验、未来经验。有什么样的生活经验会写出什么样内容的诗。所有生命沧桑包括在生活经验中,所有生命洞彻潜藏在生活经验中。
语言。离开了语言就没有诗,我重视语言替我说出了什么,但我也不想夸大语言的作用,一味摆弄语言是很危险的。
思想境界。思想停留在哪个层次,诗必然指向那个层次。
蝴蝶兰之萎缩的花骨朵
眼见那两朵即将开放的花骨朵
逐渐萎缩,我束手无策
错误在哪儿?
生命脆弱起来使你猝不及防
死亡在意料之外。凭借直觉
我感受那受伤的灵魂在死亡之路途
同样充满困惑
阳光呈现出三角形的温暖
仙人掌格外蓬勃。由于失望
我已无心关注小猫的叫声
真相掩埋在泥土深处
我不能再追究什么,那
导致失败的喂养
它正在干巴,变得不再祈求什么
是否是命中安排?
我不打算追求真相
安静时,我也放弃了哀悼
红椅子
我的生命奇迹诞生于谁?
草坪之上,我将开始固定且未知的命运
时间正襟危坐于轨道中
我闪身于一群阴影
永远的寂静被河水带来。鸽子
送给我安宁的黄昏后,再次飞走
星空之上,我已找不到可叙述的支点
丁香树落满秋天的萧瑟
还有什么不能被遗忘?还有
什么不能被约束于这广袤之土上?
落叶摇晃着旁边空房子的归属
我无声且冷静,像火焰
爆发着内心的灼热
褐色松鼠滚动着松塔,理性的阳光
打发着我漫长的思考
谓之为生命的东西骤然停歇
像那飘零的枫树的落叶
黑蝴蝶伏在我身上,陷入长久的悲伤
无所谓归去来,无所谓死生别
那被我呼之为爱的,短暂。
我不再放纵我的坚韧,当那
头顶的凌霄花垂下来
我迅速坠入另一种欲望
当我想要结束某种叙述
当我想要结束某种叙述
总有声音出来反对
使我不得不停止,进而再去思索某些问题
对面的鸟语气急促,呼唤着同伴
停在窗外的栏杆上,不时扭动身体
当它突然飞去
留下的那种意外之静,仿佛石头敲击过
金属留下的余音
我不在意时,阳光已凝结成一根麻绳
捆绑着玉兰花树与道旁的太阳能灯
寂静中,摩托车的轰鸣声窜进来
惊飞了凝神的麻雀
当我想要结束某种叙述
一些事物跳出来打断我
使我不得不重新审视猫的声音
枯叶再次掉落,蝴蝶扑倒在盛开的蝴蝶兰上
当我的思想拐了无数次弯
停留在那只鸟呆过的金属栏杆上
我还是做了必要的举动
不再思考更多的了
活着的和死去的
偶然事件
在院里接水,突然听到“砰”的一声
侧头看,一个东西好像掉下来
放下水壶,走了约十米远
我看到一只麻雀仰面躺在地上,大约它飞的莽撞
被铁门反弹,摔下来
麻雀两条腿蜷缩,微微颤动
它没有死,两只黑色小眼睛在眨巴
周围没有血迹。也许
它只是被撞晕了
我不知该如何救助这只小麻雀
既不能贸然将它弄起来,又
担心它死去
我在旁边祈祷,希望神赐给它力量
正望着它的时候,它突然
飞起来,飞到葫芦藤里了
我又去打水了,心情轻松
庆幸这个清晨
没有看到死亡
梁小兰,70后,山西长治人,现居北京。写诗,画画,北京老舍文学院第二届中青年作家(诗歌)高研班学员。在《诗刊》《草堂》《诗林》等多家报刊杂志发表文章。获第十一届诗探索•中国红高粱诗歌奖,著有诗集《玻璃上的光》《镜中的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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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