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的风
我听到灰尘
在返回的空气里
我又听到
一些人在谈论肮脏
在返回的话中
风不能把
连接灰尘的语气
和想跟它一起
悬浮的冲动带回
只有灰尘本身
在它应该在的位置
不能喊它
它不会答应
不能拉开距离
它就在声音的隔壁
幻 觉
睡觉就是在模仿死亡
她又把梦睡了一遍，这一遍
她观察手的结构
从一扇空洞的门推开另一扇门
此刻已经无法辨别
那是为战争准备的手，还是
为性别保留的手
手指的配合
或向上，或拒绝
有时候会自己发声
它大胆预言
未来
必将有个婴儿
来毁掉她的腹部
必将有只
黑色的盒子
来装下她
静止的全部过程
来 日
把最美好的年华
挂在树上晾干
有人会像摘风筝那样
把它摘下来
有人会找根透明的鱼线
把它系在手上
有人会用自身的体力把它
喂得饱满
有人会趁躺着的时候
把它压扁
有人会用剪刀
把它的喉结剖开
取出女人
有人会用它下酒
换一把
椒盐花生米
想醉后起身飞走
有人把脖子拴在门锁上
钥匙给了要飞走的人
在约翰逊小镇
夏天就是从这座桥上离开的
桥身乳白，六盏歪脖子灯
看上去老得可以火化
雨说下就下，光被打湿了很多年
杂树林茂盛似病，榨汁机或许
能将它变成晚餐的蔬菜汤
小镇没有晚归的人
从红房子走到白房子再拐弯
就可以从晒斑到失语症
秋天一来，我们就要开始
吃药、打针，让异乡的溃烂减速
保全一颗宁静的心，使之
缓慢发酵，糖分被细菌吞噬
每个周二，白房子背后有向集体延伸
的音乐会，呈现不规则形状
白人轻易地就获得了舞步和蛋糕
乡村旋律把午后划归给了小镇居民
我得到一块屁股大小的草坪
还保留着前一晚的湿气
布鲁克林
有多少条腿在下面抖动
关上门的布鲁克林，波兰菜，耳钉
对一只腐烂的苹果饶舌
夜晚他们只抓住七寸
敲打，树影摇曳引发的痉挛
宇宙中的父母都是嬉皮士
被安放在巨大的星空
酒精来自神秘，面包来自永恒
男孩来自理想，女孩来自幻觉
不同的肤色混淆于一次夜行
高跟鞋已不再时髦，打鼻环
纹花臂，袭击红唇与翘臀
流浪汉没有残肢断腿
如果刮来大风
就让影子先被吹翻
三层楼房窥视着平行街区
巴士停在黑暗中，他们要与今夜
共享一束大麻，需要迷惘，抽离
瞳孔放大，需要坦克，奶酪和艺术
需要创造全人类
需要死后再来谈论生命
吃到一只瓢虫
吃面吃到一只瓢虫
这是属于少数人的夏天
闷不吭声的我和
吆喝的服务员
摩擦着周围的热气
以及热气中挤进的唾沫
电扇旋转形成的风
时不时掉到碗里
卷走菜叶上的一粒芝麻
我有点心痛
这细微的损失
还有一小部分人不爱流汗
雨水会来进行补给
冰西瓜到了晚上就变成三角形
凉被下的噗鼾声定会
来劈开披着绿色外衣的梦
戒 烟
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什么
什么也没夹着
我在做梦
梦里好像夹着
马路中央的双实线
我开着车
被交警拦下来
我不慌不忙地
掏出打火机
把双实线点燃了
人民中路二段
某些地名
要下大雨的时候
才看得清
水珠一点点将它放大
放大到任何人
都可以随意出入
观赏的时候
不需要用肉眼
水珠再一点点将它
反射出去
映在一块牌子上
出现：人民中路二段
我在这里把伞撑开
水珠就从伞顶滚落下来
蟑 螂
如果蟑螂有脾气
它会容忍和一个女人
住在十几平方米的小房子里
整天听她自言自语吗
它会埋怨女人的生活过于粗糙
贫瘠得制造不出一点垃圾吗
它会嘲笑女人的孤单
总试图拿窗帘来遮挡吗
它会伸长触须感叹
女人的恍惚从未
得到过一丝安慰吗
它会藐视女人的软弱
连杀死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吗
它会换位思考吗
比如有一天
把女人杀死在房间里
我是一个错乱的布局
简写的公路和
繁体的交通
在我的面前浮肿起来
我来不及闪躲
反抗牵引出的灵魂
从我的身体上碾过去
诸神会
保佑我不治身亡
死去的人赠送给我
再死一次的权力
骨头
人体有 206 块骨头
是不是每一块都有名字
可以感受到它的存在
是不是每一块都潜入过
别人的梦境或身体
率领它们去闯荡
与命令它们折返的
是哪一块呢
悲伤的那一块
和高兴的那一块
相隔有多少距离呢
成为女人的那一块跟
成为母亲的那一块
是否是同一块呢
比起我们拥有相同的骨头
却不能拥抱的事实
我的疑问
还远远不够多
二十五岁以后
我从一个陡坡向下滑
除了头发和声音
所有的器官都掉进
巨大的搅拌机
脚踩踏板
棉花糖一丝丝缠绕
遮住我的脸
脚趾母之间带着甜味
雀斑被碾压成粉末撒在鼻梁
笑起来的时候
要把嘴角的弧度擦干净
茶水通过
笑的缝隙进入喉舌
弯腰就要成为一只小猫
生病时把部分昏迷
划给无关的人
吃饭且将碗当成人生的豁口
做一些打扫下巴的事
谈恋爱不能太紧张忘记对方是谁
晚上像一粒安定那样去睡觉
二十五岁以后
我把自己分解成许多块
每一块都涂上奶油和毒药
接下来我依赖运气和排列好的
死亡顺序去热爱自己
混沌
我所想到的仅是一个失败的瓶子
装不完我的全部
我在冬天保留的听力
被一片落叶挡住
更多的枯树枝被静静地折断
呼吸漫上河岸，比河水还要沉重
我的想法简单，视线有点模糊
月亮和玻璃杯都看不透彻
像昨天和今天混在一起
不觉得丢掉过一条缝隙
门虚掩着
门虚掩着
不受外力打开
或者关上
只露出一条细长的缝
透过缝向外看
虚着眼
不受外力睁开
或者闭上
唯有秘密
能让门关上或
让眼睛睁开
我触到了水坚硬的一面
我触到了水坚硬的一面
我们都假装期盼对方
假装不曾为谁哭过
雪是水的身体，她寂寞着
这寂寞是我给予的
这同样寂寞的世界，我只心疼
融化的瞬间
我的柔软找不到替身
空洞一直活在降落中
水的坚硬是为了安抚失意的人
为了穿透生命
看到里面的第一场雪
一个怀疑主义被怀疑
一个陶瓷杯的晚年
是空置的
杯底的颜色和沉淀物证明
陶瓷杯的所有者
不喜欢平淡无味的生活
她收集体内分泌的苦
冲开水喝掉
一个空置的陶瓷杯
曾是怀疑命运的一只眼睛
杯口朝上或朝下
的区别在于
是装满一间房子大小的孤独
还是一个杯子容量的孤独
一个怀疑主义者的陶瓷杯
在孤独中烧制成形
又在孤独中变成瞎子
陶瓷杯
闭上眼睛
完成对自我的怀疑
买卖
我把我这一生的错误卖给你
你会买哪一部分呢
如果是生命这部分，它还没走到尽头
如果是美丽这部分，只剩下湖面的倒影
如果是爱情这部分，它在一生之外的范畴
如果是病症这部分，已经掘好了坟茔
如果是腐烂的这部分，蛆虫早于你的到来
如果是天亮的这部分，日出被性欲逼回了云层
如果是全部的错误
请用全部的你来交换
如果全部的你也是一个错误
那么，我把你全部买走
虚无的过渡
过去几年，我模仿过他们经历的爱情
放下水果刀和玩具手枪
并且接受我仅仅只是一个失败的小器物
我不能动，只能在原地
从夏天过渡到秋天
很多时候，我相信自己只是一句话
只是被捆绑在骨骼上的肉体
我相信远去的他们，良心依然是空的
我相信自己只是一个过渡句
我躺进虚浮的辞藻，期待一个人
收拾起我的骨骼
那么，我会告诉他:
我爱你，但我需要的是
防腐剂
南运河
西卢
南运河从四女寺出发
经德州衡水沧州。最终落脚海河三岔河口
三百多公里木草婆娑的古老河道
一头绑着她天津的家，另一头
拴着她四女寺镇的故乡
妈妈去世后老家再无亲人
但每年农历四月初六，她依旧会回去上坟
妈妈说四月初六是她生日
很多年前，妈妈就是在那天从河边
捡到了她
在阳光下
西卢
我独爱五月
独爱五月里有一条午后的乡间公路
独爱小路上
一对缓慢骑行单车的少年
遍地摇晃的麦苗
田间翻涌的风
我独爱间或她偷瞄一眼他
他偷看一眼她
独爱双双胀红的脸庞
眉角低头的羞怯
独爱女孩黝黑长发仿佛风里悸动的叶子
跳跃在后来许多年的五月
那个阳光下的午后
我独爱天空朵朵白云流潺的香
麦花香
沟渠边泥胡菜蒲公英和马唐草的香
独爱广阔无际的尘世
托举着青春
而青春
是一只刚刚长大的毛毛虫
城里的月光
西卢
一群学生模样的女孩正走出地铁
她们时尚精致漂亮
有那么一瞬
我希望即将到站的你也在她们中间
但你要扎着年轻时的马尾
你要向我招手
你的素裙子
依然缝着来自小镇的羞涩和纯真
我们在远离田野的风里流连
感受城市的自由和桎梏
我们不厌其烦地寻找
天空中飞鸟翕动不安的翅膀
黄昏不知不觉降临
我会指着月光下两个无限变化时有时无
的影子让你看:
看呐，那就是多年后的我们
十月看海
西卢
终于，到了这个城市的海边
短短两个小时车程，我却走了许多年
坐进十月海边
我成为蓝的一部分，秋天的一部分
苍茫的一部分，平静的一部分
一生，总要在海水里汹涌过
总要在海水里死一次，再活一次
世间浪涛无数
我想我
也是破碎的一部分，辽阔的一部分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