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王亚平 邵阳
文字的舞台
(纪实长篇小说连载之98)

【 98 】
黄河自残的原因没过多久就弄清楚了。
他的车又翻了。而且翻车的地点就在黄平原来的老连队。
那天,县指电影队过来放电影,而且片子是铁建民兵们都津津乐道、百看不厌的《地道战》。
据说还要在正片前加映一部《新闻简报》,纪录片里有大量湘黔铁路大会战高峰期间的许多珍贵镜头和资料。
有人说,说不定能在电影里看见我们的指挥部和工地,说不定还能看见我们自己。
这更让民兵们欢喜雀跃,期待不已。

本来说好了由黄河开车送他们去的。可是,当时黄河还在连部吃饭。
菜是专门为他炒的两盘肉菜,一边还有两个眼巴巴在边上陪着的连干部。
两人拍着肚皮说自己都吃饱了,眼睛却时不时瞥一眼盘子里油汪汪的肉片。
这边黄河还在大快朵颐,边吃饭还大大咧咧海阔天空地吹着牛,讲着他跑车遇到的一些趣事。
没想到那边急不可耐的民兵们等不及了都往车上爬了。一下子爬上去两个连队的七十多号人。
本来黄河的车停在一个比较平缓的下坡上。可是他没有料到这些人会抢在自己前面一股脑地爬上车,因此也没有往车轮下塞个三角木、垫个石头什么的。
但这个缓坡前五六十米的路段就是一个很大的陡坡。
空车一下变成了重车。加之罗马车的手制动也不怎么好,几十号人往上一爬,车就开始自动慢慢地滑动起来,而且越溜越快。

这个时候还有不少民兵跟在后面拼命追着往上爬,已经爬上车的民兵则拍打着驾驶室大喊大叫:“黄师傅,停车、停车,还有好多人没有上!”
可是,没有人理他们,汽车也兀自前行,没有减速。
此刻,在车厢最前面的人清醒过来,发出了一片惊恐的叫声:“不得了啦,车里没有司机呀!”“车是自己溜的!”
可这些声音在一片喊叫声中并不特别突出,还有些人在一个劲地往上爬。爬不上去的人就跟在车后狂追怒骂。
惊恐至极的人就想跳车。可他们也没法跳。因为满车厢的人互相挤得死死的,你根本挤不到边上去。
即使是挤到了边上也不敢往下跳,这时车子滑动的速度已经越来越快,跳下去弄不好就会摔死。
在一个下陡坡急弯的地方,汽车在一片恐怖的尖叫声中径直冲下了一个深约七、八米的悬崖,一头扎进了一个刚刚放完了水,满是烂泥的山塘。
车头倒栽葱地插在了泥里,七十多个人像叠罗汉似的被倒在了烂泥里。被压在下面的人最惨,满头满脸都是泥,真正成了“泥菩萨”。

这次翻车事故万幸的是没有死人。一是山塘刚刚这几天才放完了水,二是山塘里的淤泥特别厚,差不多都能把整个人陷进去。
黄河的大罗马车像一根葱似的直插在泥塘里,大家只是轻重不等地受了一点伤。算是真正的有惊无险。
摔在泥塘边上没有受伤的民兵从惊吓中清醒过来,来不及抹去满脸的黑泥,就赶快救人。他们就像挖藕似的把那些腿脚乱蹬拼命挣扎的人从泥潭里拔出来。
公路边上坐了一片惊甫未定的“泥猴”,谁看谁也不认识,哭笑不得。
铁路上的文化生活特别贫乏,每当电影队来放电影的时候,大家都会像过年一样高兴。唯独这一次看电影,给许多人留下了终身难忘的恐怖痛苦的记忆。
事故发生后,交通运输组的领导把黄河叫了去,指着他的鼻子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黄河万分委屈地分辨,说自己正在吃饭,不在车上,直到车翻了他才知道,简直就是天大的冤枉!
他连珠炮似的朝领导嚷:“你说一部车没有司机,它自己就会走,而且还顺着公路走,选一个塘去跳,你说我有什么办法?那些爬车的他们自己就没有责任?他们要找死我有什么办法?我饭都没有吃饱!”
那个领导更来了火,把玻璃台板差点拍碎了,大吼道:“吃饭、吃饭,你他妈的就知道吃饭。人都死光了,你还吃饭!你他妈就是个饭桶,酒囊饭袋,前辈子就是饿死的!你不好好干就滚,打上背包给老子滚蛋,现在就滚!”
黄河忍气吞声地从领导房间里出来,越想越窝火。
他这一辈子哪受过这种窝囊气。一时只觉得血往上涌,怒发冲冠,就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再不开车了,我这辈子再不开车了!我要是开车我就是乌龟王八蛋!”
接下来就发生了冲进厨房自残的那一幕。
不过,从黄河断指那天算起,还不到一个星期,他又用缠着硕大纱布的手握起了方向盘。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那个赌咒不算数。这辈子死也死在车上了。大概上辈子欠了汽车一条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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