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暗与遥远
作者//唐胜德(独坐凭栏)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如果你也曾离乡背井,如果你也曾外出谋生,如果你也曾只身一人乘坐夜行的列车在无边的黑暗中穿行,却突然发现远处的天边有一片灯火,哪怕只是一间茅舍,一盏孤灯,你也会被深深地触动。也许,还会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黑暗对于人而言,无论如何都是一个恐怖的事实。
小时候怕黑,怕得要死,尤其是故乡漫长的冬夜,蜷缩在冰冷的被窝里,熄了灯,全家人都进入了梦乡,只有我一个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初冬,父亲赶着牛车往返四十里地去交公粮,半路上还要翻过一道大岭。天已大黑还未回来,母亲一遍遍地去村口张望,望不见父亲的影子,我索性沿着县道去接。出村四、五里地的样子,一条黑色的犬科动物悄然无声地从我的身边走过,我看见它时它已经与我近在咫尺!吓得我腿都软了,也不知道是狗是狼!也许它刚刚在哪里吃饱了,也许嫌弃我这富农崽子今非昔比身上太皮包骨了没有多少肉,它懒得理我,毫无表情地低头赶路。又走出好远才听见父亲打骂老牛的声音……

父亲说交公粮的人多,天快黑了才排上号。我话到嘴边没敢说,我一直担心黑暗中的父亲在那道大岭上遇到了响马……
寒假里邻村的队部经常有人说书,说的是《鬼狐传》,我天天去听,听完了回家,要走差不多二里地的夜路。天上寒星点点,天下只有我一个十来岁的小孩独自走在故乡的村外,时不时地回头看看有没有人抑或是狼虫虎豹妖魔鬼怪跟着,透风的棉袄兜里揣着两块石头,乍着胆唱“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唱“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故乡冬夜的黑暗与恐惧让我许多年挥之不去耿耿于怀!
女儿小的时候也同样怕黑,每次睡觉前都会说:“爸爸挨着我!”又说:“给我个胳膊!”于是,我把胳膊伸给她,她抱着我的胳膊,安然入睡……
黑暗与死亡更是联系在了一起。人死了以后,都要闭上眼睛;而一旦闭上眼睛,眼前就是一片黑暗。当然,闭上眼睛也可能是睡眠。但睡眠总在黑夜,死亡不过长眠。这就很容易使人把黑暗与死亡联系起来。黑暗中的事物是看不见的。人死后,他的灵魂我们也看不见。因此,鬼魂一定生活在黑暗之中,黑暗的王国即等于鬼魂的世界。所以,在多数民族的神话和宗教中,阴间和地狱都是黑色的,鬼魂也只有在晚上才出来活动,因为鬼魂只有在黑暗中才安全。然而对于鬼魂是安全的,对于人来说就不一定安全,甚至一定不安全。不安全的东西当然只能让人感到恐惧。
黑暗不但恐怖,而且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任何强大有力的东西,比如虎豹豺狼,一旦走进黑暗,就立即被消解、溶化,失去轮廓,无影无踪,就像盐溶入水一样。这就不能不让人怀疑,我们如果也走进黑暗,还能再回到现实中来吗?

同样,遥远也是恐怖的。
遥远到底有多远?
遥远往往与黑暗、死亡联系在一起。黑暗是从哪里来的?是从遥远的天边来的。每天晚上,天,总是先从远处黑下来。下雨之前,乌云也总是从遥远的天边压过来。这样,人们就会想象黑暗王国其实就在遥远的地方。那遥远的地方同时也就是死神的住处。亲人们死去以后不再回来,就因为他们走得太远。遥远,是不是即意味着死亡?
每当夜幕低垂,繁星满天,能否有一盏灯,在等你?遥远的遥远,能否有一颗心,在为你跳动?
我们在人生的旅途中走了多远?离终点还有多远?

作者简介:唐胜德(独坐凭栏),男。因父亲是“黑五类”被发配边疆,1964年4月15日(农历三月初四)出生于距中苏边境200公里处的北大荒农场,六岁时珍宝岛战役,中苏交恶,政府怕我们这样的人叛国,遣回原籍抚顺市,旋即下放农村,所以在乡下长大,于是便有了实际意义上的故乡——小时候想方设法逃离,长大了又回不去了的地方!1985年夏天毕业于抚顺市商业学校。做过国企的经理,杂志社编辑,也种过庄稼,住过军营。现虽失业,却有个体面的称谓:下岗!靠体力劳动养活自己。读书的时候曾立下雄心大志要解放全人类,让那三分之二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人们过上好日子,怎奈今生报国无门,下辈子重活……
发表过小说、散文多篇,获过奖。系抚顺市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