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百川之死

                               原创 /徐之汉 

注：文中人物全部为实名。

       窗外一片萧飒，杨树上枯死的黄叶堆满了官道，被初冬的冷风带起又落下，漫空飞扬，像灵幡像纸钱。

       囚车是解放牌货车改而成，车通身用钢筋焊的笼子，外面蒙上绿色帆布。

       徐百川内心愤懑难当，早上出看守所时只喝了一碗稀粥，此时就连生气的力量都没有了。

       因为监守自盗，被判两年，自己清楚地记得，几年来多次和夏文海、夏文祥、徐瞎子等村干部盗窃供销社，自己只是一个生产队长，出力最多，分赃却最少，如今却成了唯一背黑锅的人，他们大队里几个头头脑脑却在家热炕头白面膜该吃吃该睡睡。

       徐百川出生在战火纷飞的1931年，传说中旧社会生活条件极差，所以他的个头长到五尺半（185厘米），他的儿子却没有他那么糟糕，生长在新社会吃得太饱，以至于个头不足一米七。

       两年牢狱倒不怕什么，只是担心四个未成年的孩子，还有一个年过花甲的小脚老母，妻子娘家离得近，平常也能照顾着点，这年头风调雨顺，也不至于挨饿。

       徐百川长得好看，浓眉大眼，算是村里个头最高最帅的人。

        徐百川力气大，村人说他和另外一个堂兄弟两个人能拉住一头耕牛；

       徐百川祖上也曾出过一个乡试的秀才，他自己因为成长在战乱年代，筐大的字却不识一个。

       八代贫农的穷根深深地扎进了新社会的心窝子，徐百川根正苗红年轻气盛，听上边的话，服从舵手教导，无比的痛恨地主老财，从内到外方方面面优越的各种条件，无疑都是建设新社会的排头标兵。

       任务下来了，村支书找到徐百川：

       咱村就一个地主，去年的夏秋两季粮食已经全部上缴，咱村报产八千斤，任务还是没有完成，昨天开会我又被乡里打了五十鞭子，再筹不到粮食，叔这把老骨头可能就回不来了，为了完成最高舵手援助兄弟国家的任务，只能再找你堂弟徐怀印，看看还他家还有没有地窖，还有没有存粮，任务完成，你就是队长！

       徐百川犯了难，地主崽子徐怀印的父亲已经被斗死，家里的炮楼被扒了，田产粮食也被分了，村里干部已经去过无数次，他家已经被掘地三尺，一家人四口人只有两条裤子，连土坯房上一个铜质门锁都被夏文海拿了回家，实在是下不去手。

       在旧社会时，徐怀印的祖父、父亲那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善人，靠祖上省吃俭用攒下的钱买了几十亩薄田，渐渐把家业做大。一家人生活虽简朴，但救济乡邻从不含糊，谁家有了困难找到徐善人，从来都不会空手而回。

       进入新社会他家倒了霉，受过恩惠的族人动起手来一点也不含糊，响应号召下死手去整老善人，批斗两次，老善人气急攻心当场喷血而死。

       徐百川15岁成亲，16岁生子，大儿子出生那天，徐百川父亲找到老地主要借几个铜板请郎中、办喜事，大善人出手给了一个银元，说为了徐家人丁兴旺，这个钱不用还了，为了记住大善人的恩情，徐百川父亲给新生婴儿取名叫徐大钱。

       那一年是1947年。

       可总瓢把子有缴粮任务，援助世界兄弟国家刻不容缓，另外如果真能筹到粮食，让支书不再挨鞭子，算是为村子立下头功，自己还能弄个队长当当。

       徐怀印家里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二十年前的小康之家已经今非昔比，老宅子被充公成了大队部，一家人在分到的宅基地上新盖了三间土坯房。

       由于那年月人们思想好治安好，男女老少路不拾遗，家家户户夜不闭户。徐百川一抬脚，徐怀印家的两扇木门应脚而开。

       门没锁，是因为没锁可用，叫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是身上除了一件不能换洗的衣服，除了体毛会掉两根，其它无物可遗。

       徐怀印兄妹四个躲在奶奶身后，瞪大了惊恐的眼珠子浑身瑟瑟发抖，一动不敢动。

       徐怀印是老大，兄妹四个饿的皮包骨头，爷爷、父母已经在运动时去世。

       老太太小脚，一个人带着四个孙孙，孙子孙女睡在床上，自己在地上铺了块门板，放一条薄被，一个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得罪人民，晚景落得如此凄惨。

       既来之则安之，徐百川任务在身，管不得什么良心恩义，指着老太太说把粮食拿出来，不然就不客气了。

       老太太有气无力的张开嘴：百川，过去俺两家处的很好，你不能这样，家里就这大地方，哪还有粮食。

       人民战士徐百川一听这话血往上涌，好你个地主婆，过去剥削人民，今天还在欺骗人民欺骗當，抬脚踢在老太太肩膀部位连踢两脚。

       老太太积德行善一辈子，哪受过这个气，再加上年岁大了，长期营养不良，一口气没上来，走了。

       徐百川被县里带走了，关局子一个月，当时社会zy建设如火如荼，正需要徐百川这样敢打敢拼没脑子又听话的人才，上级特赦把他放了回来。

       回来后徐百川第一时间升任队长，跟着村干部吃香喝辣不干活。

       村支书夏文祥，村主任夏文海两兄弟掌握村民生死大权，看谁不顺眼一个眼神，穿着带钢板大头鞋的民兵过去两脚就能踹死一个，整个村子气氛那是相当的团结。

       邻村有个供销社，夏文海徐瞎子等人经常在夜里光顾，拿点日用品回来村领导分分。徐百川作为新晋干部，自然而然成为监守自盗的其中一员。

       所有人的毁灭都是因为膨胀的贪欲，这些泥腿子也不例外。

        这次一伙人商量着想干一票大的，偷了一杠洋布外加一百斤白糖若干日用品，供销社报案了。

       由于刚下过雨，现场留下清晰解放鞋脚印，徐百川当过民兵排长，全村只有他有双解放鞋。

       徐百川出狱了，眼睛里能看到的全是荒凉，树木一人高之下全部被剥的光秃秃，田里连根野菜都没有，路上横七竖八到处都是躺着的瘦骨嶙峋人。没有人来接他，南阳新野到信阳汝南最北边的庙湾乡还有足足五百里。

       没有吃的，没有喝的，一路上能见到的人几乎都是躺着的。

       没有撑到第三天，腹中空空的徐百川死了，成为孤魂，一天到晚在xx主义的上空游荡。

       多余的话很多，不往下说了，那场灾难不是降临到一家一人的头上，那是整一个时代，家家户户人人都不知道自己能明天否活下来。

       徐百川大儿子叫徐大钱，徐大钱有个儿子叫徐知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