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风采】
吴金泉,新疆作家协会会员,吉木萨尔县政协委员,文联理事、副秘书长,作家协会副主席,《回族文学》 杂志社签约作家,湖南毛泽东文学院第五期新疆作家班学员。发表中短篇小说五十余篇,出版短篇小说集《水的童话》,中短篇小说集《五枚金戒指》、《故土》 、《旋转的花裙子》、《古道啸声》 。

【作品简介】
人间善恶都是由心而定。
现在的医学很发达,心脏病已经是可以攻克的难关了。
可是,还有一种病,也发生在心脏,却让医生望而生畏,无能为力,并且,再权威的医学专家都治不好。那是一种新发的怪病,感染了心脏,使心脏布满了毒菌。它能摧毁人间一切美好的东西:亲情。友情。爱情。伦理。道德。品质。等等,等等。凡是一切美好的,它都要摧毁。但是,它欣赏自己携带的毒菌和由毒菌催生的堕落,丑恶,它从不去摧毁它。
它传播在人世间,就是华佗再生都感到汗颜。它无药可医、无医可治,是一种少见而怪异的心病,使很多人在它的诱惑下,不知不觉的也传染上身。这种病不但危害了自身的饥体,受危害最重的是自己的亲人和身边的人,同时,它还污染着环境,危害着社会的文明进步。这种可怕的毒菌,传播着一种可怕的毒素,让患者变态,失去人性,会变成爬行动物。也使患者丧失人伦,冲破道德底线,不忠不孝,把心变成一把利刃,捅向自己最亲的人……
文 / 吴 金 泉
付新像喝醉了酒,踉跄地行走在喧闹的大街上,随着人流,漫无目标地迈着醉步,行走艰难,不知该去哪里。他神情恍惚,像随风飘动的浮尘,脱离了坚实的大地,失去了根,一时无法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地。
十几分钟前,他从儿子根娃的新居出来。他觉得失去了一切。从此,他变得一无所有。当他迷迷糊糊地走在大街上,汇入人流中,回头看着根娃新居的那栋高楼时,他猛然觉得,自己的出走毫无意义,毫无目标。该往何处去?什么地方能为他遮风挡雨?他已经无家可归了。
根娃耍了阴谋。运用了欺诈手段,欺骗了他。他先是取得了他的信任。继而,他背信弃义、用卑鄙的行为,抛弃了父亲。
根娃让他伤透了心。根娃的心真毒、真狠。他竟不顾父子情分,把他拒之门外,使他流落街头。
根娃坏了良心。
根娃长了一颗什么样的心?
他想不明白。
他问自己:心是什么?
现在,他被这个问题困扰得头疼。
他清楚:心就是心,是人体赖以生存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它用以维系人的生命。人体就像一部正常运转的机器,而心却是整部机器的一个核心,整部机器一刻都无法离开这个核心部件,它是一个重要的支撑点,是血液畅通的疏导站,是人体生存的支柱,是生命的魂。
也许,付新根本就不知道心是什么。他不懂人体的构造与解剖,只是在影视剧中见过心是一个椭圆的物体。只是知道,心是给人体供血的。如果人心脏出现病变,就意味着人身上一个最重要的部件发生故障了。就是说,人的病情严重,随时都会危及生命。
可是,如果一颗健康的心发生故障,会不会危及生命呢?很显然,人体内装载着那样的心,是不会危及生命的。但,危险就不存在了吗?它会不会危及健康、伤害生命?那种病毒一直在那个重要部位潜伏着,一旦等到时机成熟,它就会应运而生,泛滥成灾,把毒菌强行排泄出去,尽情地传播给离它最近的另一颗心,使它受到伤害,危及他人的生命。但,为什么他第一个目标就指向了父亲?这真是一个难以破解的谜!
他清楚,那颗健康的心丰富了自己、伤害了别人。他用自己的心伤了别人的心。他的脑海时时会浮现出人们挂在嘴边的、常说的两句话:“ 人心坏了”“良心被狗吃了”。他弄不懂人心坏了是个什么概念,就是做坏事吗?偷盗、抢劫、打架、不孝、背地里捅刀子、见死不救、落井下石等等。
也许,这个问题只有心理学家才能够精确地做出解释。任何语言和文字用在实物上,人的行为规范上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更弄不懂那句话是因何而发的。心在人的胸腔装着,怎么会让狗吃了。难道狗有特异功能,从活人体内把心叼走吗?很显然,说这话的人用了夸张,这是一种形容,因为对那些坏了良心的人,似乎再也找不到更为恰当的字眼了。也许还有,有句话语不是说:“蛇蝎心肠”吗?这是不是把那种坏了良心的人的心往丑陋的一面又推进了一步呢?
他问自己:人的心就那么毒、那么坏吗?完全不是这样的。如果都像根娃,这世界成什么了,人生还有希望吗?下一代还有前途吗?那尖锐无情的字眼,其实只是针对极个别的人而言,就像根娃,绝不包括大众。可是,就是这极个别的一点,也似乎成了害群之马,把大众的形象都捎带着玷污了。
根娃改头换面,披着一张狼皮,两手着地,变成了爬行动物。他给自己的心脏、意识和灵魂做了一次大手术。从本质上完全改变了自己。他把自己的心移植了出去,换了比人心狠一百倍,奸诈一千倍的狼心。他摇身一变,顷刻间,成了狼心狗肺,用他凶狠的狼心去伤害善良的心。由狼心支配着,去干一些丧尽天良的丑事。
为什么会变成狼心?付新的基因完全承袭了自己的父亲,而父亲的基因承袭了父亲的父亲。几辈子人与人为善,品行端正,在整个家族史上,没有出过不孝子孙,没有做过一件违背良心的事情。那么,到了根娃这一代,怎么会背弃了父辈的血统,使那颗心变成狼心,误入歧途了呢?
是自私吗?还是金钱产生的深度诱惑?钱对人太具有吸引力和诱惑了。钱能改变人的心。使人心变坏,变狠,变成狼心。如果没有像狼一样的狠心,儿子怎会掠夺父亲的财富。钱是万能的。钱真是个无所不能的宝物,它能使人灵魂扭曲,会让亲人成为仇人,会让人心变成狼心。
可是,如果人没有强烈的贪欲,钱这个万能之物只能改变环境,改变生存状态,根本不可能造成对人体和心灵的伤害,因为人对钱的占有欲各不相同。
父亲应该担负起这份责任。让传承的根背离了正确的轨道和走向,放任自流,危及他人和社会,这都是父亲管教不严造成的。父亲应该受到自责和自罚。 但,谁能想到父亲的教导和潜移默化竟没有在儿子的身上起到决定性的作用。父亲只能管住儿子的身,却无法控制那颗装在儿子胸腔里的心。
所幸的是,那颗狼心还没有危及到社会,它只是伤到了自己的父亲。
唉,真是人心难测。何况,更难测的还有狼心。
他无奈地叹息着。他的心深深地被根娃伤了,被伤的支离破碎。

二
他原先有一个很好的完整的家。
就因为那次征房子,征地,使他有了一笔钱。就因为根娃和媳妇刘玲盯上了他的钱,才使他把一切都失去了。
根娃说:“爸,在县城买套房子吧,我在县上跑车,一直租人家的房子,几年下来,把半个房子的钱都给了别人,自己要有房子,那部分费用就省了。再说,地和房子都征掉了,你待在村里也没事干,跟我们进城,也享享福。”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等儿子的这一句话。根娃是独子,没有姐妹,他的最终依靠就是根娃。但,自从根娃娶了刘玲,他感到根娃有了一些变化。
前几年,根娃买了出租车,在县城租了房子,搬了出去,他便感到,根娃有些靠不住了。他每次回家,只是从家里拿肉,拿面,拿清油,蔬菜,对他和家里的事不闻不问。他明显地感到,根娃一天天地在变化。
现在,根娃提出让他去城里享福,他先是一阵惊喜,待冷静下来一想,不由得产生了顾虑:这一步迈出去,过不到一块的话,钱花完了,连退路都没有了。他摇着头说:“我哪也不去,我进城能干啥?还不如在地上打打工。”
根娃激动地说:“爸,过去我们穷,没那个条件,干活下苦也是应该的,现在有钱了,条件好了,就该享享福了。你没事可以到老年活动中心转转,打打牌,下下棋,还有广场,天地园,县城可玩的地方多了,想哪玩就到哪玩。何必待在乡下孤零零地一个人苦熬?你就听我的,准没错。保证让你受不了罪。”
他还是有点担心:“我一个人过惯了,还是待在乡下自在。”
根娃火了,他高声说:“你房子、地都没有了。还待在乡下干啥?再说,你岁数大了,不跟我们过,人家会说闲话的。”
他摇着头,用怀疑的眼光望着儿子,愁苦着脸说:“一块儿,过不下去了咋办?”
根娃拍着胸脯说:“放心吧,你自己的儿子,你还信不过吗?”
刘玲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她甜甜地说:“爸,你尽管放心,我和根娃会好好孝敬你的,你不跟我们过,村里人会说我们对你不孝呢!”
他信了根娃和刘玲的话,却上了他俩的当。他把钱全部给了儿子,却没有去看看根娃究竟买了一套什么结构的房子,面积有多大。乔迁新居,这套装修豪华的居室,却唯独没有他住的地方。新居两室两厅,大卧室被根娃和刘玲占居了。小卧兼书房被孙女盼盼占居了,而他给根娃的钱足可以让他买上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
现在,他的位置只有客厅和沙发。而当根娃提出让他睡沙发的时候,刘玲的脸刷地就变了,没想到她的脸比孙猴子的屁股变得还快,征房子,征地时的那种对他的热情消失的荡然无存,她的脸一下子冷到了零度。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根娃和刘玲的热情背后隐藏着什么,在他们搬进新房的第一天,竟然完全暴露了。
根娃和刘玲根本就没有打算和他一起过,这在买房子的时候就设计好了。他们要他干吗?当包袱吗?当累赘吗?一个光棍,孤老头子,即不能为他们挣钱,又不会做饭干家务,住在一起,碍手碍脚,完全打破了他们生活的节奏和规律,无形中增加了负担,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不愉快和阴影。根娃和刘玲才没有那么傻呢!他们要让自己的父亲明白做儿女的苦衷,知难而退,果然,一切都如他们所愿,他俩成功了。
他竟然没有给自己留一点钱,竟然没住上一天新房子,竟然没在新居的楼房吃上一顿饭,他带着一腔的火气,昏昏沉沉地离开了那里。
他给了根娃一个新家,他把自己的家,包括独生子根娃,失去了。

三
心是什么做的?
他想解剖根娃的心,看看它究竟长什么样子。他却无法看透、看懂。他对心的构造根本不懂,加上自己学识浅薄,根本没法参悟人心的真谛。相反,他却被根娃的说不上是什么形状的心伤得血迹斑斑,从心里直疼到身体的各个部位。
他感到根娃的心就像一把刀,锋利无比。
用它尖锐的刀锋捅进了他的肉体,进入心脏,把心脏刺破,切为碎片。让那一腔热血任意流淌。他又觉得,那把刀不是在捅,而是在剥,一层一层,像削土豆片一样,把它削得支离破碎,使它慢慢地感受到疼,一点一点地,逐渐地加深对疼的认识和体验,让刀锋在它痛苦的呻吟和悲泣中畅享快乐与欢歌,不让它猛然丧失生命力,而是在痛苦与挣扎中无助地慢慢失去血液和生命力,让心彻底绝望,让心唱出最后一曲哀歌,让心在凄惨的哀歌声中悲壮地流尽最后的一滴血,失去活力,成为永恒。
而这利刃,却是根娃的心演变的。他刺中了父亲的心脏,只有他知道父亲心脏的准确位置,也只有他才能使自己的父亲受到这致命的沉重的打击。

四
三十几年前,根娃是他的心。在他幼年时期,他抱着根娃,整天嘴里喊着:“心肝肝哎,根娃蛋蛋,蛋蛋,蛋蛋。”把他的根娃蛋蛋在怀里抱着,脊背上背着,脖子上架着。他把根娃视为心头肉,掌上珠,要什么给什么,恨不得把自己的心也掏出来给了根娃。
后来,根娃就一直占据着他心中的位置,任何人都无法替代。他以根娃为荣,并引以为傲。他在村里,在亲朋好友中扬眉吐气,谈家常的内容,什么时候都离不开根娃,谈论的中心也是根娃。这种引以为傲的荣耀,伴着他一直持续了很久。在根娃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妻子不幸病故,从此,他又当爹又当娘。为了让根娃不受气,他一直没有续娶。他一直把根娃供到中专毕业,而后,给他娶了媳妇。此后,他谈话的内容有了很大的改变。他谈论根娃的话题少了。那个让他脸上放光的根娃已不像从前。他觉得再也没有值得骄傲的事情可以向人们炫耀了。他变得无话可说。
他觉得根娃完全变了。他用全家多年的积蓄,买了一辆出租车,在城里租了房子,和刘玲、盼盼在县城过上了富裕而文明的生活,把他孤零零地撇在乡下,苟延残喘。
他时常盼着有那么一天,也不知何年何月,是早是晚,根娃能幡然悔悟,能够正视自己的父亲,感受到父亲的存在,能改变初衷,把他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使他重新拥有儿孙的拥戴,一家人共同生活,其乐融融,使他老有所依,享受天伦之乐。
不想,根娃在他面前却充当了一次演员。表演得逼真,动人,具有一定的专业水平。他学会了运用心计和手段,他用谎言欺骗了自己的父亲。他哄骗父亲上当,把征房子,征地的钱全部给了他。他变换花样,把父亲的腰包掏空,竟然没留一点养老的钱。他太相信儿子了,不想,这种相信使他受到的伤害更深。根娃的心像一把利刃,在他的心上捅了致命的一刀。
根娃的心掉进了一个大染缸,被各种有害的污泥浊水深入侵蚀,变色了。它褪去了那种特有的彤红,变成了黑色。就像嗡嗡飞舞的黑头苍蝇,到处作恶,所到之处,播撒病毒和细菌,把它肮脏的粪便随处涂抹,破坏着大自然的纯净,让人感到恶心。
谁能想到根娃会背叛自己的父亲,抛弃自己的父亲?他又当爹又当娘地把他养大,就为了得到这样的回报吗?他的盼盼是不是也在给他准备着这一天,让无限风光的他慢慢地去尝试呢?如果真那样,他的心会不会被这无形的利刃也同样刺伤呢?
付新拖着沉重的脚步,去北庭园房产公司求职。他这个年龄,最合适的工作就是去给人家看大门。这样,即解决了住的地方,又有一部分工资收入。他已经完全丧失了家,现在,他必须找到住的地方。那个他花了三十几万购买的楼房,已经没有他的一丁点立足之地了。
他真想把儿子告上法庭,求助法律援助,伸张正义,讨回属于自己的楼房,让根娃流落街头,体验一下被亲人抛弃的滋味与感觉,让根娃也变得一无所有。可是,他毕竟是儿子啊!根娃能做出的,父亲却绝对做不出。尽管根娃几乎已经把父亲推向了绝地,推向了死亡的边缘,可他还是犹豫着,内心产生了激烈的斗争。最终,打消了去告儿子的念头,虎毒还不食子呢。何况,把儿子告上法庭,只能挽回一点经济损失,别的起不到任何作用。那样,还反而会把儿子推得更远,使他抬不起头,无法在社会上做人,他会怨父亲一生一世,会恨这个把他带向人世,给他生命的人。
谁让你养他呢?自己现在饱尝的痛苦,伤心,失望,是自己应得的。根娃是自己养的,只能是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喝。这怪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没有教育好儿子。作为父亲,理应受到这种惩罚与打击。可是,根娃怎会变成现在这样呢?是什么导致儿子会置父亲于死地呢?他百思不得其解。现在,他真无法理解儿子的那颗扭曲的心。
根娃的心像什么?
他感到根娃的心太险恶。像一个深不可测的大海,先是平稳地向前涌动,而后腾起一股浪花,逐渐地随波逐流,掀起一股滔天巨浪。把他推到一个最高的浪尖上,让他经历一次人生巅峰的成功体验,享受一份人生从未有过的激动与兴奋,让他对未来充满了最美好的展望与憧憬。
而后,峰回路转,飞流直下,随着浪花的回旋,把他卷进了一个精心设计好的漩涡,使他陷入深谷,无法浮出。他随着漩涡在飞速旋转,四处冲突,却无法突破旋转的激流。那幽深的谷底布满了怪石和暗礁,形状怪异,狰狞恐怖,暗伏陷阱,四处危机。他随着激流冲撞着,试图突破陷阱与危机。躯体碰撞在礁石上,被撞的遍体鳞伤,鲜血淋漓。他在漩涡与暗礁的深谷中挣扎,却怎么也走不出根娃用心布下的迷阵。他完全迷失了自己。他呼喊着,狂叫着,希望根娃会及时出现,救出自己。他想看到根娃,看到他的心,可是,他所看到的还是一片涌动的海浪和那浪花下一个接一个的又深又大的漩涡。它旋转着,汹涌澎湃,一浪推一浪,在强劲的海风推动下,向着远海奔涌而去。
它肆意掠夺着,用它的凶猛和淫威吞噬着一切。它腾起了一束束浪花,残杀着海域的一切生物。它随心所欲,掠夺着潜入海域的一切财富,丰富、充实了自己辽阔的海疆。它让一切敢于阻碍它的生物都全部毁灭,消失,成为毫无价值的牺牲品。它无所顾忌,横行无阻。它敢于挑战一切,横扫一切。它的来势太凶猛了,一刹时,它使辽阔的海域变成了生死相搏的搏击场,任意屠杀随时碰到的有形的和无形的生物。
他的心掉在了深海的漩涡中,再也无法出来了。那个涌起浪花的海面,那飞速旋转的漩涡,多像根娃的心啊!
他曾经一度地认为:根娃的心就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海,深不可测。它是浑浊的,肮脏的,既贪婪又凶狠,使和他一块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父亲也看不透。他的心变成了海中的漩涡,海中的浪。他卷走了父亲的心,把它推向浪尖,而后又沉入深谷。他的心在激流的涌动中,撞击暗礁和险山,被碰撞成万千的碎片,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液,彻底丧失了生命的能量和活力,随波逐流,飘向远海,永远无法回归。
心能杀人,就像海。
一旦心成了海,它就会风起浪涌,就会弱肉强食,吞噬善良的心。而且,被侵吞的第一颗心,就是父亲的心。
他的心在和儿子的心发生碰撞。毕竟是一个血统,儿子的心流淌着他的血液,两颗心在相互亲密的接触后,曾一度地产生了一种和谐的共鸣,同时激起了一股火花。但,那颗火花只是一闪,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就产生了强烈的排斥,那颗年轻的心脱离了母体,跳了出去。他的心远离那颗苍老的心太久远了,它已适应不了那颗心的抚慰,仓皇逃脱,像躲避一场灾难和瘟疫。它失魂落魄地逃离出去,去很远的地方追寻它的梦,去实现它的理想,享受快乐与幸福。它为了早日实现自己的梦想,果断地独自分离了出来,留下了那颗苍老的心,并无情地抛弃了它。
他有幸体验了一次心的颤动,仅仅是那么短暂的一次接触,它便知道,一颗年轻的心和一颗苍老的心再也无法融合在一起了。它们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沉积,形成了一种最明显的生理反应:那颗年轻的心一直在排斥那颗苍老的心,使两颗心根本无法完全溶合。尽管流淌着同样的血液,却无法有机地溶合在一起。儿子的心和父亲的心在短暂的接触后,被碰撞的分岔出两股流向,一股流向了大海,掀起了滔天巨浪,波涛汹涌,倾吞万象,直达目的,一股流向了小溪,奔出山涧,滋润万物,默默无声。
他竟然没有在三十多年的岁月中看透儿子的心。真是人心难测,深似海洋。他不了解海,更不了解儿子。他和儿子交流的太少了,以至于相互之间产生了隔阂,变得陌生。根娃现在的走向,把他对儿子二十多年的教育全否决了。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他只能是一个极普通的庄稼人。他没有高深的学问和理解能力,怎能了解海与儿子呢?确切地说,他是一个名符其实的失败者。
他不明白,根娃所做的一切,是家门的荣耀,还是家门的不幸?
难道,真像人们所说:父子是前世的冤家,儿子生下就是向父亲讨债来的。
他在心里狠狠地骂着:根娃,你这个白眼狼,你这个黑头虫,你这个讨债鬼,你就不怕遭到天报吗?一时,他觉得把全世界最恶毒的语言用在根娃身上都不为过。
他想不通,他前世究竟欠了根娃什么?为什么根娃没有生活能力时要依靠他?而他没有生活能力时根娃要抛弃他?这个根娃,真让他感到寒心!自他长大以后,除了对老子无休止地索取,他对老子有过一丁点的付出吗?他省吃俭用,任劳任怨,苦心经营,为家庭的振兴,走向富裕之路,为了根娃健康成长,学业有成,他奋力拼搏,耗尽了自己的青春和热血,换来的却是根娃的冷遇和遗弃。这是人生多大的悲剧和讽刺啊!这就是做老子的所应得的最终结局吗!
他找了一百个理由劝说自己,找了一千个理由原谅根娃。但,他总感到自己的心被根娃一剑穿透,无法愈合了。他已经无法去面对那颗年轻的心。

五
付新漫无目标地行走着。求职完全没有希望,许多单位都有门卫,不需要他,并提醒他:要想看大门,必须经过保安公司培训,由保安公司分配到各个单位,像他这样漫无目标的跑法,就是再跑三天,恐怕也找不到满意的工作。
这时,他接到了盼盼的电话。那个甜甜的声音一传过来就使他心里充满了甜蜜:“爷爷,你在哪?我爸让你回来呢!”
他猛然觉得天空一片明亮,大地充满了阳光。他抬头望着高空,看到了那轮骄阳。此时,他猛然觉得,人心也像高空的太阳,普照大地,温暖着他,滋润着他,使他的心充满了热情,充满了活力。他多么希望那轮太阳永放光芒,给天空、大地、和在阳光下生长的人永远的热量。
突然,他的心掠过一丝不快。他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耳朵听错了。他看看手中的手机,盼盼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这确是实实在在的现实。他无法想象,就凭根娃刚才的表现,他能这么快就改变主意,让他回家?没有刘玲的同意,那个怕老婆,他敢让他回家吗?他想象不出,根娃是怎样说服刘玲的?是他俩最终经受不住良心的谴责,回心转意,真心地接纳他这个父亲了吗?
这确实让他感到意外!
离家前,他问根娃:“我睡哪?”他看根娃窝在沙发里,两手捧着头,把脸埋在一双手中。他无法回答父亲的提问,无法面对父亲。他不敢抬头,不敢正视父亲的目光,他只是把眼光从指缝中透出一点,偷偷地看着父亲。他看到了父亲充满失望的脸,脸上呈现出一种愤怒、悲痛,还掺杂着一些无奈和忧伤。猛然间,父亲似乎苍老了许多,眼角的皱纹更深更密了。甚至,他在父亲的脸上还看到了一种无助与绝望。是那种悲痛欲绝的表情。这时,透过父亲面部的表情,他也看到了父亲的心。
父亲的心也像一个海,宽大无比,能包容万物。激怒时,海面掀起了一排银白的浪花。浪花闪耀出灿烂的光环,追逐嬉戏,在海面形成了一片耀眼的风景。随即,浪花便消失了。海面一片平静,那种平静似乎在积蓄着一种力的潜能,一旦酝酿成功,随时都会爆发出来。
可是,他看到那种平静一直持续着,它没有掀起巨浪,它是柔顺的,宽容的。它忍受着外界对它的入侵,包容着世俗对它产生的罪恶,静静地流去。
这时,他就听盼盼说:“爷爷,你睡小卧房,我睡沙发床。”
他明显地看到,刘玲狠狠瞪了盼盼一眼,随即,脸就拉长了。接着,就听刘玲恶声恶气地说:“你小小年纪,正在长身体,摔坏了怎么办?”
盼盼忧愁地问:“那,爷爷睡哪?”
刘玲没好气地说:“你问我,我问谁去?我的命真苦,嫁了你爸这么个穷鬼,连个大房子也买不起,实在没办法,我就和你到你外奶家去住。”
“唉……”根娃望望父亲,又望望刘玲,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盯住根娃的眼睛。
根娃的头垂得更低了。在父亲面前,他说不出话,更不敢面对父亲的眼光。他完全失去了男人的胆魄和勇气。无法兑现给父亲的承诺,无法面对自己的父亲。当他顺从刘玲的意愿,由刘玲精心设计,他出色表演,一切毫无保留地,赤裸裸地暴露给父亲的时候,他感到一阵羞耻。他就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剥光了衣服,顿时感到失去了尊严。感到惭愧,无地自容,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他在心里埋怨:都怪刘玲。如果不是她容不下父亲,这个家怎会没有父亲的一席之地呢?他不敢惹刘玲,在这个家,她是领导,她是惹不起的,她的脸就是晴雨表。他得看她的脸色行事。何况,他和刘玲相伴要走的路远比和父亲走的路要长得多。他只能避轻就重,放弃父亲。他如果不听刘玲的话,此时不下狠心,接纳了父亲,就等于在他和刘玲之间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定在什么时间,就会引发爆炸,将他和这个家炸的支离破碎,会让他的家得到无情的毁灭。
盼盼望着爷爷,拉着妈妈的手说:“你和爸爸许下的,让爷爷一块住,你不能骗人。”
刘玲的脸上一阵发红,她真想给盼盼一巴掌,她用力甩开盼盼的手,凶巴巴地说:“大人的事,小娃娃懂什么?”
盼盼撅着小嘴,生气地说:“大人才不能骗人呢。”
刘玲的脸刷地沉下来了。她推了盼盼一把,险些把盼盼推倒。她气急败坏地说:“你给我闭嘴。”
刘玲已经铁了心,她对公公早就有意见。六十多岁的人了,还想办个老伴。他经常和村上的张寡妇来往,许多次,把自家菜园的菜偷偷给张寡妇送。有次,张寡妇生病,他还给张寡妇送去一只正处于下蛋期的老母鸡,亲自给她炖汤喝。这件事,一直被村里人传的沸沸扬扬。如果不是她下手快,他的钱不定给了谁呢!
自她进了付家门,她总觉的公公的眼光不对劲,特别是看她的眼光。她觉得公公的眼光不像长辈看晚辈那样,流露的不是亲切,慈祥,却像似有些男人看女人那样,流露出的是一种焦渴的色相。他发现公公的眼光在时时扑捉着她脸上的表情,在扫描着她的身体的敏感部位,使她有点害怕,心里很不舒服。也许,是她太敏感了,公公的眼光只是随便一扫,并没有表露什么欲望。她总觉得公公的眼光不安份,像锥子一样能穿透衣服,看到里面皮肉的神秘。她对公公存有戒心。在根娃不在的时候,她更是无法和公公独处。所以,在买房子时,她根本就没有把公公考虑进去。她的潜意识里,觉得公公不像个父亲,倒像个色相十足的男人,他随时都有占女人便宜的暴力倾向。她才不愿意和他共同生活呢!盼盼还小,她哪里知道妈妈的苦衷呢!
她望着这一对父子,看到公公显得特别尴尬,而根娃又特别狼狈,她不由得一阵心花怒放。精彩,眼前的情景太精彩了。她就像在做恶作剧,精心导演了一场父子情仇的滑稽剧,让剧情按照自己的编排演绎出去。她收获了成功的喜悦。她用眼神把剧情又推向了一个高峰。她知道,此时儿子正在和父亲较量,那颗年轻的心和那颗苍老的心在进行默默的比拼,他们在拼耐力和坚韧。她用了一个坚定的眼神支持着那颗年轻的心,使它变得坚强,果断,勇敢。使它不顾一切地去冲击那颗苍老的心,使那颗心败下阵来,不再迎战,不再纠缠。她的心也犹如玫瑰花一般,及时吐苞绽放。她用她玫瑰花一样的心助了根娃一臂之力,从侧面把尖刺刺向那颗苍老的心。俩颗年轻的心亲密地融合着。尽管一颗心有刺,它却在为它盛开,吐露芳香,吸引着它,诱惑着它,让它情不自禁地向它靠拢。它们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新生的力量。把那颗老心追逐,刺击地无处躲藏。它们毫不客气,毫不留情。两颗心交替冲杀,把利刃和尖刺直接指向那颗苍老的心。
在这次血与火的残酷交锋中,她用眼神给了根娃力量,让他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如果她不及时出现,不向根娃献出鲜艳的玫瑰,也许,他的同情心就会使他产生软弱,他对父亲的怜悯会使他产生一种报恩的真情。他会改变计划,留下父亲,让剧情向着另一个方向发展。那样,他既不会背叛父亲,也不会遭受世人的唾骂。他又顺理成章地当了孝子,落的一家人皆大欢喜。而她,就会被推到他们的对立面,被无情地孤立起来。作为他们的反叛者和他们发生冲突,产生矛盾。到那时,局面就会向不利于她的方面发展。她要想挽回局面,会花费一定的时间,付出很大的心血。她才不让事态向那个方向发展呢,她必须把它们扼制在萌芽状态,让它按照自己预想的剧情进行。
它抛出了自己犹如玫瑰花一般的心,激励,温暖着有点犹豫的根娃。它协助根娃进行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壮举,刺伤了公公。那颗老心,那里是这颗带刺的玫瑰的对手。交锋仅仅一个回合,它便败下阵来。还没等第二次交锋,它便仓皇地逃了出去,留下了一片干净的阵地。没有烽火,没有硝烟,只有三颗曾经浴血奋战,跳荡不已的心。
盼盼似乎根本无法承受这种欺骗,她幼小的心灵受到了重创,她不忍心让爷爷离去。在她年幼的时候,爷爷疼孙女胜过疼小时候的根娃。那时,根娃和刘玲下地干活,爷爷在家里带孙女。直到盼盼上幼儿园,每天都是爷爷接送。天长日久,爷孙俩有了很深的感情。现在,爸爸妈妈不要爷爷,盼盼真急了。可她太小,想不出一点解救的办法。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新家的。他忿忿地喊了声:“根娃,你就把事情往绝里做,你就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吗?”便摔门走了出去。大街上人流穿梭,奔驰的车辆川流不息。他真想一头撞死在一辆车上,使自己及早地解脱痛苦,不再承受内心的伤痛。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能那样做。如果真造成了车祸死亡,凭自己的儿子和媳妇,会把他的老骨头卖成几十万块钱。会让根娃的旧车换成新车,小楼房变成大楼房。而那个司机则会家毁、坐牢。也许,一生都无法过上好日子了。
这时,他又看到了那轮骄阳,正在头顶缓缓移动,把它的温情和热量无私地奉献给它普照下的一切生灵。无论是伟大的或是平庸的,高尚的或是丑陋的,它所给予的光明和热量都是一致的。它的奉献是纯真的,无私的。
他想起了盼盼。她的那颗童心充满了纯真和博爱。这是多么天真的童心啊!它就像太阳,朝气蓬勃,充满了生命的活力,暖暖的,放射出万道光芒,驱散黑暗,让人间充满阳光。
可是,他也知道,太阳终究不能每时每刻都普照大地。太阳有升有落,宇宙有白天和黑夜。何况,不知何时,还会遇到日食呢!

六
付新一时无法想通,伤害自己最深的人为什么会是根娃?他养他长大,和他相依为命的度过了二十几个春秋,把他视为自己的命。最终,却被自己的儿子伤了,根娃刺伤了他的心,使他体无完肤。根娃的心像一柄剑,指向他,发出幽蓝的光。他像古代的剑客,一出手,就伤到对方的要害,使对方毫无招架还手之力,便一剑毙命。
这位剑客何等的豪气。英雄气概,气贯长虹,所向无敌。他用父亲给他的血肉之躯,征战疆场,目空一切,把剑锋第一个指向了给他生命的父亲。
他就这样倒下吗?他甘心吗?他不想就此死去,他想看到结果,他想看到根娃的明天。他猜想着,根娃的明天会是怎样呢?
其实,他刚出楼梯口,根娃的精神便崩溃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透过窗玻璃,看到父亲蹒跚着脚步,一步一颤地走出了小区大门。他的心猛然抽搐了一下,他顿时感到自己的心一下子被父亲掏空了。他高大,粗壮的身体没了支柱,浑身像被抽了筋骨,感到无力,瘫软。他坐不住了,拖着沉重的腿,在客厅不停地转着圈圈,不时地仰天长叹。
刘玲脸含微笑,盯住他,轻松地说:“你不是希望有这样的结果吗?怎么,后悔了?”
根娃瞪了她一眼,忿忿地说:“话说反了吧?要这种结果的是你,这下你如愿了,可老先人咋办?他会不会想不通,寻短见啊!”
刘玲摇着头,自信地说:“你先人才不会寻死呢。再说,他就是走了那一步,也跟我们没关系。”
根娃火气十足地反驳道:“说得轻巧,他把钱全给了我们,村上人谁不知道。他现在没住的地方,没吃饭的地方,他咋样生活?老先人要是出个一差二错,警察能不调查?我和你都脱不了干系。”
刘玲鼻子一哼:“你别吓人,地和房子也有我们的一份,我们并没有用他多少钱。再说,我们买房子,他给我们给些钱,难道不应该吗?”
根娃说:“可我们毕竟用了不正当手段,欺骗了父亲。”
刘玲说:“你要心里过意不去,等我们有钱了还他。”
根娃说:“现在的问题不是以后还钱的问题。老先人那个脾气,我担心会出大事。”
刘玲仔细一想,猛然意识到后果相当严重,也有点怕了。万一公公寻短见死了,根娃和她都得承担法律责任。这之前,她把其它的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考虑,设计得很周到,可就是没有考虑到这个关键环节。她现在冷静下来一想,还真是不能忽视这个问题。如果发展成了悲剧,那问题的严重性就可想而知了。如果警察一介入,首先怀疑的就是她和根娃,根娃会把责任全部推在她的身上,她会遭到世人的谴责和法律的严惩。他俩即使没有亲手杀父亲,却用卑劣的行为逼死了父亲。这在法律的认可上,和杀有区别吗?一种是有形的,一种是无形的。两种方法,虽然采取了不同的形式,但都会受到法律的制裁。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该咋样处理?一时,她也没了注意。她求助似地望着根娃,悄声问:“你说咋办?”
根娃毫不犹豫地说:“我的意见,先把老先人找回来。我越想这事越不对劲,老先人把钱全部给了我们,他对我们寄予了多大的希望啊!现在,他把唯一的希望和盼头都失去了,他内心能承受这么大的打击吗?他让我们给自己留条后路,我们给自己留了吗?遇上这样的事情,换成谁,包括你我,也不会想通的。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肯定会出事的。”
刘玲真怕了。她是聪明人,中专生,是懂一些法律知识的。如果公公真走了那一步,她的好日子就算过到头了。她急急地对根娃说:“你赶快去找呀!”
根娃无奈地说:“找人好办,找来了怎么安置?让住哪?”
刘玲瞪了他一眼:“住哪?还能让你先人睡沙发吗?那样你不说我虐待了他?如果不把地下室租出去,还可以让你老子住,现在,只好让盼盼睡沙发吧。”
根娃胆怯地问:“你同意跟爸一块过了。”
刘玲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愤愤不平地说:“我不同意行吗?一家三口,你们当好人,让我当恶人。你就真认为我的心就那么坏吗?”
根娃心里的一块冰终于化了。他感到浑身轻飘飘的,他真想大声欢呼几下,他想唱歌,他想喝酒,他想跑向大街,去看人流,他想跑向田野,去看绿地想······他想做很多事情。包括自己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事情。那长期以来纠结在心中的郁闷,像一块无法驱除的心病。父亲像横在他良心天平上的砝码,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那种深藏的一直没有泯灭的对父亲的真情和孝心,在刘玲对他实施的重压下,面对刘玲的爱情和对父亲亲情做出抉择时,他对父亲的亲情逐渐地淡漠下去,岁月无情地冲淡了他内心的那份纯真。他的内心展现的是刘玲为他设计好的对三口之家小日子的用心经营,对未来生活绘制的美好蓝图奋力拼搏和无限憧憬。他的天平失去了公正的平衡,违心地倾斜了。后来,在远离父亲后,他想到孤独的、逐渐年迈的父亲孤零零地一个人艰难度日,他的内心充满了一种无法排解的矛盾和忧愁。那一丝时隐时现的对父亲的孝与真情,冲击着他,那种对父亲的愧疚使他内心深处没有片刻的安宁,时刻饱受着良心的折磨和谴责,现在,他的心猛然得到尽情的、彻底的释放。此时,他才觉得自己完全还原了自己。他又是一个幸福欢乐的人了。他情不自禁地一把搂过刘玲,一伸嘴,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一下。他激动得说话声音都变了调:“老婆,你太好了,我真是太爱你了。”
刘玲轻轻推了他一把,娇嗔地说:“盼盼在呢。让你先人回家,看把你高兴的,有点得意忘形了吧。”
根娃扮个鬼脸,充满深情地说:“好老婆,真得感谢你。你把我的心病治掉了,我猛然觉得心里一下宽敞了,没有一点负担了。以前,不知咋回事,我心里不知被什么一直压着,总是高兴不起来。现在我才真正地体会到,什么是轻松。什么是家和万事兴。家庭,对我该有多重要啊!”
刘玲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她无奈地瞪了根娃一眼,看根娃突然之间变得像个小孩子。短暂的一瞬间,他竟然完全还原了自己,就像恢复到了她们新婚的那个年代。没想到剧情的最后却是这样的结局!她感到出乎预料。令她庆幸的是,这对父子让她这个出色的导演折腾的出尽了洋相。根娃像只哈巴狗,始终在看她的脸色行事,听任她的摆布。有这样听话的男人,她永远都会有一种自信,无论是现在,还是在将来,她都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让这个家按照自己的设想发展下去。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转过身去,背对着根娃,偷偷地抿嘴笑起来。
根娃急急地对盼盼说:“快给你爷爷打电话,让他赶快回家。”

七
在付新胡思乱想的时候,他接到了盼盼的电话。
他想,现在还能回到那个家吗?父子之间已经产生了很大的隔阂,相互之间如何去面对?何况,那个家,都是刘玲做主,她能真心实意地让我回家吗?他早就把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突然住进一个令她讨厌的人,会打破他们原有生活的平静。以后的日子里,不定会淘多少气呢?
可是,不回去,今后怎么办?就是今天,已经没有吃住的地方了。猛然,他想起了张寡妇。她早就想和他搭在一起过日子,只是根娃和刘玲极力反对,他还有些顾虑,她和他才没有走到一块。现在,他被无情地抛弃,总算明白了人们所说的那句话:“再好的儿女,不如半路的夫妻。”根娃是自养的儿子,但刘玲呢?你又没有养她,她凭什么要管你,伺候你?就是有那份义务,她不履行又能怎样?法律拿她都没有办法!何况,他和根娃、刘玲已经产生了代沟,相互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共同语言,怎么去沟通?有些心里话能给他们说吗?就是说,他们能听进去吗?最终,他只能成为一个孤独的老头子,毫无尊严和价值,在他们生活的圈子里,如同行尸走肉,过不了多长时间,定会被根娃和刘玲再次遗弃。还是自己早作打算,重新寻找出路为好。去找她吗?他真后悔当时拿不定主意,听了根娃和刘玲的话。原来,他们不让他跟张寡妇过,却是要守着他的产业而不是他。现在,再回头去找她,她能接纳我吗?他觉得此事没有一点把握,如今的他已完全不像从前。那时,他有几间小土房,手中还有一点积蓄,和她过,自己还有足够的资本。现在,他变得一无所有,穷困潦倒,谁知道她对他还有没有那份心呢?要是她图的是钱,不是去碰一鼻子灰吗?
他问自己:我该怎么办?
他顿时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无望的绝境。前面的路遥远而茫然,无论怎样走,都对他不利。他置身在楼房林立、人流如梭的街道上,毫无目标地向前走着,迈出的脚步沉重而又慌乱。
这时,他又想起了盼盼。想起了她打电话那甜甜的声音。他想,这个电话是谁让打的呢?根娃?刘玲?或是盼盼自己?
他对他俩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信任和信心,不论是谁让他回家,他都觉得已无法回去了。他的心已经回不到从前,他也不想让盼盼睡沙发而引发根娃和刘玲之间的矛盾,那样的话,他夹在中间会很难堪,往后的日子,谁也不会幸福。他不想看到那样的结局。
不过,盼盼的话他是相信的。因为她有一颗纯真的童心。
他抬起头,又看到了高空的太阳。
【佳作点评】
拜读新疆著名小说家吴金泉老师新作,作家仍以独特的视角,同情的笔墨,关注社会低层百姓生活,人情冷暖,喜怒哀乐。小说通过向我们讲述了一个农村家庭父亲与儿媳之间的经济矛盾与感情纠结,反映了当前经济快速发展,城乡距离随之缩短的社会背景之下,充分暴露出在金钱与富贵面前人性的道德沉没和良知沦丧的现实生活,作品中做为陪衬的次要人物儿媳俩,当父亲被逼迫离家出走后,他们竟没有良心发现,而是怕其如有闪失他们将要受到法律的追究与惩罚而转变了对父亲的态度,不过我们还是从其孙女盼盼身上看到了一丝希望与光明,这是小说打破了消极观念而展示出亮点的最佳结果。作品鼓舞与教育人们热爱生活,积德行善,追求完美人生。作家笔锋锐利,叙事清晰,情节紧凑,语言生动,故事感人。好作品,推荐共赏!(点评:宴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