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底大爷在堤口社区当门卫,也是疫情防控员,是一位热情、具有强大号召力的人。疫情时期,和我们共同驻守防疫一线。
堤口社区原先属于农村,沿着岔河大堤建立的旧村落。在城中村的改造中,削掉平房盖起高楼升级为城市社区。在堤口社区,大多是底氏姓,属于家族聚落,底这个姓氏我第一次听到,属于比较稀少的姓,于是很快记住了这个姓。底大爷自出生起住在这个村,经历三年自然灾害、改革开放翻天覆地的变化,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老辈人。如今他年过七旬,身体瘦削精神矍铄,有些驼背,是早年干农活落下的毛病。他不像这个年龄段的老人都有“三高”、腰疼腿疼胳膊疼,体检的各项指标都正常,从他走路虎虎生风可以看出来。有一次,一位外卖小哥表面答应不进小区,但等底大爷转身去厕所的功夫,外卖小哥骑摩托车“跐溜”窜进小区。底大爷坏脾气一上来,顾不得去厕所,撩开大腿迈开大步“噔噔”追过来,手高高扬起来,嘴里高喊:“站住,站住”。那追击的奔跑姿势,与警察抓捕小偷无异,身手敏捷,出手迅速。这可是一位70多岁的老人,若不是极好的身体素质,是不可能中气十足追赶骑小摩托的外卖小哥。那戴着口罩的外卖小哥不过才二十岁,处事简单幼稚,因不顾疫情擅闯小区,才惹怒了正直善良的底大爷。他拉上门口大门,坐在椅子里堵住门口,坚决不让外卖小伙出门。我怕老人动怒伤了身体,劝慰他,他却笑着掩饰说不生气。这种事情在门口遇到的多了,有早晨喝酒的男人拿菜刀在小区里骂骂咧咧的,有不听劝阻变着花样编理由进小区的,也有进小区风驰电掣不减速的。遇事说事,在什么岗担什么责,他就是一个既坚持原则又顾及人情的一个人。最后外卖小伙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鲁莽,向底大爷认错道歉。底大爷教育一番,没有再难为他放他出门去了。
疫情后期气氛不再紧张,风险等级一再降低,复工复产进入正常。村里的男女老少又开始像往常一样聚在门口,闲谈时光,重现往日的烟火气息。这要归功于底大爷,他具有强大的号召力。而做到这一点,他则利用了七八个凳子。最好的一把竹椅,上面铺了毛线垫子,红蓝两色毛线交织,异常鲜艳,在天冷的时候坐上去很暖和。没人的时候,他坐在竹椅里,佯闭着眼,地上放着小款红色录音机,里面传来单田芳的评书《杨家将》。上午9点多和下午3点左右,从家里断断续续走出遛弯、散步、带孩子的老人。底大爷会把竹椅送给三个人,一个脖子部位动了手术说不出话的八十多岁的老人,一个八十一岁的小脚老太,一个身体臃肿腿脚不利落的老妇人。只要是他们走过来,底大爷会在第一时间叫一声“大哥”“嫂子”把竹椅搬过去,扶他们坐下。第二把比较好的是有后背的小椅子,底大爷让给年龄比较大的老人。其他都是塑料高脚凳,大小不一。只要有人走过来,底大爷马上站起身搬凳子让座,有时候人多凳子少,自己就从屋里拿出一个低矮的小马扎,或者自己站着,或者拿起扫帚去院子里打扫卫生。他闲不住,地面上落下一块纸屑,他也会扫起来倒进门口的垃圾箱。
有凳子可供休息,面对底大爷递过来的凳子,盛情难却谁能拒绝?每天的休闲时光,八九个人围坐在一起聊天,旁边一群五六岁的孩子跑来跑去。那快乐的谈笑声在院中荡漾开来,成为疫情时期难得的温馨画面。他们来的多了自然成为固定人群,爱钓鱼的大爷每次回来必然要坐在这里畅谈一番钓鱼心得;晚饭后第一个到场的是推着婴儿车的热心肠胖大爷,他的小孙子常常不等他放下碗筷就哭着要他出来;信仰基督教的八十六岁大娘,身体硬朗,前些日子因血压不稳住院几天,出院后每天下午准点来到门口,与几家婆娘聊养生……做饭的饭点到了,他们离开凳子领着孩子回家,而底大爷把凳子收好,又坐在竹椅中听评书《杨家将》。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整个院子安静下来,两排私家汽车睁着空洞的大眼睛,无声地享受休憩,刚才的热闹随着暮色落下去。
底大爷与出入门口的熟人常常打招呼,声音清亮响亮。一句简单的“来了”“上班去”“下班了”成功把路人吸引过来。“嘴甜好办事”他不为办啥事,只是乡里乡亲在一起见面亲。有时候见到熟络的老人快步上前握住那人的手,热情邀请“坐一会儿”。大多数人禁不住底大爷的热情,就在递过来的凳子上坐下,不一会儿人气渐旺,聚拢过来许多人,站着的、坐着的,老少爷们围在一起,使得院中小区祥和、亲近、温暖。
最简单的问候,成就最亲近的关系,是成功推销自己的手段,也是乡里乡亲睦邻友好的最佳方式。底大爷说话声音高、敞亮、干脆,让人听着亲近。底大爷清清亮亮的说话,招人欢喜,大概受到了《杨家将》评书的浸染,懂得语调的抑扬顿挫,认识到语言强大的传播力,才使得他的语音清亮带着感情。他的语言真诚、质朴,是土生土长的土话,是走到天涯海角暖心的乡音。
以往在冬日的农村,常常看到朝阳的南墙根底下坐着许多穿棉袄的老人,他们聚在一起晒太阳闲谈岁月。给人一种生活安定祥和的感觉。在城市公园的角落,有穿裙子的女人跳广场舞,有人拿着麦克风唱《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有人围坐一起下棋打扑克。丰富多彩的休闲生活,有别于农村单纯的晒太阳聊天。可是,我仍然觉得最单纯的休闲方式最能融合乡情,不借助任何媒介,仅仅是听你说听他讲过去的故事,就把乡里乡亲之间的感情筑牢。为什么我们能从一个社区搬到另一个社区没有不舍,而对故乡却难舍难分,因为故乡的人情味最浓,我们的人生里都有四邻右舍的影子,甚至存在血缘关系,爷爷奶奶、大爷大娘、叔伯婶子一个大家族分散在周边。放学回来爹娘不在家,饿了就去奶奶家,奶奶给一块窝头都是好的。
堤口社区由农村化身而来,自然传承民间习俗。居住的都是同姓家族,无论飞多远,这里依然是无法撼动的根基。老邻旧居之间的大事小情,也都相互照应着。底大爷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熟悉这里的每一个人,了解每一家的苦难经。那些砖瓦的矮房子变成高楼,居住的人没变,乡亲没变,聚在墙根地下晒太阳的习惯没变,他招呼乡亲闲暇坐下来的热情没变。于是,他成为一个聚拢时光的人,留住了最浓的乡情。
当迅猛而来的疫情褪去,生活又恢复本来的和颜悦色。而我也离开了社区,重新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底大爷依然在社区门口坚守,用他清亮的问候,营造出小区的祥和气氛。

作者简介:张瑞超,笔名三月、三月春雪。系山东省作协会员。有多篇散文和散文诗发表在《散文选刊》《奔流》《参花》《北方文学》《南方文学》《时代文学》等期刊,出版散文集《等你春暖花开》、《瓜蔓上的时光》,长篇科幻小说《宇宙怪兽之神农架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