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杀地
作者:李自立
前几天,老婆打电话问我,弟弟到底得了什么病住院了?她在弟弟快手号发现了弟弟医院拍的视频。
老伴一句话,问得我彻底懵逼了。挂了老婆电话,赶紧往快手翻看了视频,整个下午上班的心情,都一直在忐忑不安之中度过,晚饭后和弟弟视频后,提心吊胆总算得以慰藉。

挂了电话,一直思量着弟弟视频时的第一句话:“没事,我给老九(堂弟的排行)交待,到我家帮大(大da二声,彬州人对老父亲的称呼)买点吃的送上楼。”弟弟是担心老父亲日常不能自理,怕我责怪他住院期间,没有安排好父亲的生活。
是的,弟弟考虑的没错。如今孩子们长大都在外面上班。如果两口子有一个住院另一个就得陪床,年迈的父亲腿脚行动不便,日常生活也就成了大事,何况父亲没有手机更不会微信,老年人叫外卖更舍不得钱,不能不说,家里没人做饭,日常确实成了首要考虑的问题。

随着沉思的深入,往昔故事在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历史的画面。时间大致定格在1982年~1995年期间,侍郎湖畔的立冬天,农作物已经秋收结束。
整条侍郎沟里,万物萧瑟,森林和青山成了深褐色,天地间唯一的动态,就是侍郎湖的流水,她日夜兼程,始终如一地,顺着牛北村和米家寺村,两条狭窄原面之间的沟壑,向西川流不息而去。

起伏绵延的群山流之间,除了冬天农家人散养的觅食黄牛,悠闲地咀嚼着发黄的玉米杆,也仅有偶尔从深林飞出的几只云雀,落在硷畔灌木枝头,她们欢快地鸣叫着,并陪伴着一位身高不过一米四左右的农家小男孩。这位小男孩赶着他的两头黄牛扶着木犁,因为他正在秋杀秋收后的农田。

渭北旱原秋杀地,对于庄稼人来说尤为重要。秋收后的黄土地,清理秸秆还田后,必须深翻一遍,埋了秸秆和秋草,耕犁耙磨又得过一遍手续。只有秋杀过的土地,第二年春季才够松软保墒,才能长出茂盛的庄稼,算是为来年打个良好的开端吧。
说话就是一句话,要让五六十亩农田,在眼看着要下大雪的季节,再深翻一遍,就凭借着一位十三四岁,身体瘦小的农家男孩,还有他的两头黄牛,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冬天的白昼时间很短,因此早晨必须喂牛吃饱草料,中午套犁犁地,等到晚饭后暮色中,啥也看不见只有跌倒就睡。所以要秋杀完成这五六十亩土地的秋翻活路,至少需要半月二十天时间。立冬后的渭北,天气寒冷,霜露薄凉,侍郎沟的顺沟朔风,呼啸不停,如果空中阴暗,大山中要下雪那是分分钟的事。

可是,就是这位瘦小的小男孩,他陪着自己的父亲,执着地坚持了十二年时间,他从十二岁的小孩子,一直坚持到结婚后出门打工。试想想,正处十二岁童年的你在忙什么呢?而小男孩的童年少年时光,可真是这样度过的。

记忆中,他曾经给他的哥哥说,那年冬天。天空下着雨雪,他赶着那两头黄牛正在秋杀地,突然对面山上牛北村的人喊着:“狼来了孩子,孩子你赶紧跑啊……”当男孩听见对面山上的呐喊声,他抬头四顾时,突然发现他头顶硷畔边沿,站着一匹黄毛竖立的饿狼。这匹饿狼正在怒视着田间耕地的黄牛和这个小男孩,因为狼已经发现时机成熟,该动手了。

饿狼或许正想着,只要使出全身力气和解数,拿下这单捕食的任务,或许这个冬天就衣食无忧了。因为两头黄牛已经成了饿狼眼中现成的猎物。然而,就是这个十多岁的农家小男孩,他勇敢地带着自己家的大花狗,利用自己手中的牛皮鞭,硬是把这匹野心勃勃的饿狼给赶下了大山,饿狼纠缠不过狗和小男孩,最终它以失败而告终,灰溜溜地顺着侍郎沟扬长而去。
问题来了,这位农家小男孩在犁地,那么他的哥哥呢?据我知道,他的哥哥此时,正坐在窗明几亮的教室里读书,这个教室可是全县最大的学校。那男孩的父亲呢?因为秋收完了,他父亲正往返大山和自己家之间的路上,他正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运送秋收的粮食。

思绪中的画面,模糊在了夺眶而出的泪水之中……
忘了告诉你,那个小男孩就是弟弟,那个老爸就是年过古稀的父亲,那个念书哥哥,正是惭愧地没有勇气把弟弟供哥哥念书的故事,讲给世人听的我,这段不为人知的经历,在内心已经深藏了三十多年,内疚和亏欠压的我半生喘不过气来。今天跃然纸上,终于让心虚的灵魂,释怀了些许。

又是一个立冬秋杀地的季节。岁月往昔,耕田种地,秋杀地,天杀人,已经成了最美的传奇故事。此时和弟弟,都已经知命之年,手足之情,怎么在如今世道的许多人眼里就变味儿了呢?
有人说:“父母在家在,父母亡兄妹如亲戚”可我,从来就不信这个邪!

2020年11月13日于哈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