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金·元好问(“好”读hào)的《摸鱼儿·雁丘词/迈陂塘》谈起。乙丑岁赴试并州,逢捕雁者云:“获一雁,杀之。脱网者悲呜不云,自投于地而死。”元好问震惊于大雁的生死至情,写下了《雁丘词》。开头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遂成千古名句。
作家的《一笺红叶千古情》写了两则“直教生死相许”的爱情故事,一则是红叶题诗,另一则是天才诗人苏曼殊与日本歌伎百助枫子的爱情纠葛。
文章开首,作家以《乐府诗集·饮马长城窟》的“鱼传尺素 ”典故、陆凯的《赠范晔》的“折梅逢驿使”、“聊寄一枝春”的“驿寄梅花”典故、苏武牧羊的“鸿雁传书”典故,导引出下文即将出现的隽永人情,阕阕悲喜,清婉凝泪的爱情传奇。
作家以数量词“一掬”修饰相思,婉约轻柔;以数量词“万斛”修饰“深情”,厚重,笃实。后文中,以数量词“一湾”修饰“秋水”,道出大唐宫阙护城河的蜿蜒流淌的情状;以叠字形容词“静静(地)”、叠字形容词“蒙蒙(地)”、“淡淡(地)”,分别修饰秋水的流态,青烟的飘举;以叠字形容词“深深地”修饰“掩映”,道出了青衫与红叶的相辅相衬,为情爱主人公的出场作了铺垫。叠字形容词“款款(地)”、“轻轻(地)”、“AABB”式叠字量词、叠字形容词“悠悠(远去)”、数量词“一桩、(佳话)”、“一袭(红笺),道出了落魄秀才与寂寞宫女的机缘巧合。

上述种种叠字词语构筑了落魄才子与寂寞宫女的戏剧性结合的清奇的骨格,万千的仪态。
“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作家形容“悠悠远去的叶片载着满叶相思燃烧在心中的爱情,如红叶一样灿烂。”
独步天沟,临流得叶,作家称这红叶是“鲜艳于盛唐的红叶”,这枚红叶被作家称道,有幸成为时代的印记。秦观说:“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梅、鱼砌恨,离别情殇,无可奈何花落去;鸾凤和鸣,天造地设,卿卿我我爱盈怀。
作家以“这片红叶,如血的汁液里,也交错着如叶脉一样别离的情殇”这样一段话,自然切换场景,引入另一个令人悱恻的情爱故事。就是天才诗人苏曼殊与日本歌伎百助枫子的爱情纠葛。
作家全文录用了苏曼殊的《本事诗十首·选二》本事诗十首,皆是为百助枫子所写。“乌舍凌波肌似雪”,以印度神女乌舍比喻百助,说她步履轻盈,如凌波仙子,肌肤如雪似月;“亲持红叶索题诗”,指百助对他诗才的艳羡、钦佩,“红叶题诗”则暗示百助有向他求婚的经历;唐·张籍《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有:“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曼殊曾三度剃度,所以撷其意,改为“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春雨楼头尺八箫”,指百助用尺八箫吹奏《春雨》;“何时归看浙江潮”,指箫声引起他对故国的思念;“芒鞋破钵无人识”,点出诗人僧家身份,身世凄楚;“踏过樱花第几桥”,道出诗人对生命的感伤和人生如梦的感喟。

浪漫“情僧”、云游“诗僧”,才情横溢,浪漫奇秀,集感奋与忧郁于一身,在人间只度过三十五个春秋的青年才俊,通过这首诗定格在了我们的脑海中。
虽然皈依佛门,青灯黄卷,他们仍朝朝暮暮,执手断桥。可是“尘缘已了,佛念渐笃”,苏曼殊身世特别,又投身佛门,自知生死无常,不能给百助以家庭的安顿和幸福的保障,始终未能和百助成婚。天下有情人竟未成眷属。于是,“所有的泣泪成血,所有的泣血成诗,皆随红叶一起,于秋深霜重里零落。”零落成泥碾着尘,只有香如故。
我的文坛至友中国作协会员,义乌市作协主席、金华市作协副主席骆有云,曾在2010年第一期《枣林》上刊登了一篇骈词骊句,行云流水,百感凄恻的散文《生命中的河流》。散文分六个章节,第一节,概略介绍苏曼殊,算是文章总起。第二节,简介苏曼殊的奇特身世。第三节,为追求自主婚姻而出家为僧,为弥补精神空虚,沉溺声色犬马,却又能“以雪沃焰”自行敛抑。第四节,重义,结交仁人志士,上至革命先行者孙中山,下至文朋画友,一律肝胆相照。第五节,对放浪形骸的多重性格作形象描述。第六节,世人的公允评说和自己的哀思寄托。
这篇名为《生命中的河流》的散文,骆先生开篇即感慨系之,切题论述道:“人生如梦幻,总有许多无法确定的因素。生命中的河流曲曲折折,它从哪里来流经何处,又终结在什么地方,总是扑朔迷离,殊难预料。”
接着骆先生以诗化语言,让苏曼殊登场:“孤山不孤,它坐拥秀美的西子湖;孤山不单,它敞开怀抱,欣然接纳了天才情僧苏曼殊,让他的灵魂栖息在孤山北麓、西冷桥南堍,也算是和才女苏小小、冯小青比邻而居了。”
骆先生这样评价苏曼殊:“这是一个无法用名词和形容词描述概括的人:一生命途多舛,有时穷困潦倒,却又似乎活得很潇洒、很开心;虽着僧装却不戒酒肉,抽雪茄烟,大吃‘摩尔登’糖果,最终因暴食而亡;身边尽管拥着那么多年轻美貌的女人,一生似乎为情所困所累所羁,但又超凡脱俗,竟没有一个和他有过床笫的肌肤私情”。
骆先生在文章结尾说:“最后的晚霞与最初的晨曦一样,都是光照人间的”,“生命的终结应该回归自然,人世间或芸芸众生,正如从第一片无奈的飘零开始,又从最后一片落叶悲壮的结束”。
这和秀彬的“哪条参差的叶脉,不交织着人事的喜怒哀乐,百结的衷情?”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作为耄耋老人,我有幸在十分之一世纪前,为一个散文家怀念苏曼殊写下的《生命中的河流》,写了题为《叹人间,哀乐转相寻——也谈苏曼殊,兼评散文佳作,骆有云的〈生命中的河流〉》的评论文章。十年后,我又有幸为本土美文作家吕秀彬的《一笺红叶千古情》,写了《千秋万古,情教生死相许》的评论。这一南一北的两位散文高手,都在书写秋日红叶“每一条纵横的叶脉,都经纬着酸甜苦辣的过往。”都拿出全身解数,“把昨天的故事发酵,晕染,诗化,然后,又在秋风中如红雨一样零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