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旧棉被(小小说)

文/耿庆祥    

      轮到我伺候卧病在床的母亲了。心里着慌，早饭没吃，便从省城赶回农村老家。我没有哥兄弟，只有姊妹俩，姐姐是本村婆家，一直由她照顾病倒的母亲。我在外地工作，身不由己，回家少一些，只能给姐姐一些钱做为补偿。昨晚接到姐姐电话，她婆婆洗澡时滑倒小腿骨折，住进县城医院，姐夫不在家，急需姐姐陪床照料。所以她一打早就奔了县城，让我尽早回家接替她照料母亲。

      我早饭来不及吃，急促慌忙地回到家。一进母亲卧室，就被一股刺鼻的异味儿呛到了。原来是昏睡中的母亲拉了尿，弄得的棉被和褥垫上到处都是。我赶紧打开门窗换气，推醒昏睡中的母亲，把弄脏的被子褥垫扔在院里，然后用温水给母亲擦洗干净身体，换了一套干净的被褥，打发迷迷糊糊的母亲重新躺下。

      那条旧棉被太脏了，不值得拆洗再用，我把它和褥垫一起卷巴卷巴扔到街边的垃圾箱里。这条棉被称得上家里的“老古董”了，表里都是70年代自织自染的纯棉花方格土布，灰不溜秋，颜色老旧，要不是老人当宝贝护着，早就被我扔掉了。母亲是个苦命人，父亲去世早，她苦挣拔力把我姊妹俩拉扯大，供我上了大学。刚说日子好过了，准备接她去城市住，不料她突患脑梗瘫痪在床，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叫人揪心般地难受。

      半晌工夫，母亲清醒过来，冲我笑笑说，“二妮儿回来啦？你姐呢？”娘习惯唤我小名，看来刚才给她换被褥擦身体的事，她全然不记得了。喂母亲吃完早饭，她有了精气神，瞪着眼看看这儿，摸摸那儿，突然问道：“我盖的方格被子呢？”

      我实话实说：“你弄了一被子巴巴(屎)，臭的不行，我给扔了。”

     “什么？你给扔了？你个死妮子！快给我捡回来，晚一步就找不到了！”母亲突然像疯了一样，沙哑的声音震耳欲聋，一双干柴似的手拍的床沿“呯呯”直响。奇了怪了，为一条老掉牙的脏被子值得发这么大脾气吗？

      母亲说了实话，原来她在那条被头里藏了18000块钱。母亲不识字，不会去银行存钱，放在家里又怕偷，所以找个自以为最安全的地方来保存。那是她半辈子省吃俭用攒下的体己钱，以备病好后再用。

      我听完头嗡一下子就大了，事情严重了。这不仅是一条被子的事了，把这么多血汗钱弄丢了，还不把病中的老娘气死？我二话不说一溜烟跑到街里去找，谁料仅一顿饭工夫，扔到垃圾箱里的被子早已不见踪影。究竟是谁捡走了？打听过路的人，个个摇头说不知道。

      事已至此，急也没用。我悄悄去银行支了相等的钱，谎称钱找回来了，以安慰母亲。奇怪的是母亲这会儿出奇的清醒，她不慌着接钱，而口口声声要看看捡回来的方格被子。这下把我难住了，无法自圆其说。母亲好像识破了我的谎言，要死要活地跟我折腾。担心母亲发生意外，无奈之下，只好打电话把姐姐请回来，一起劝慰老娘。做为补偿，我特意买了一条蓝花新棉被给母亲换上，并答应想尽一切办法继续查找。由于折腾的太久，精疲力竭的母亲终于安静下来，继而恢复了生活常态。

      难怪母亲心心念念的想着那条旧被子，姐姐的一番话让我读懂了母亲的心。原来那条粗布方格棉被是姥姥亲手织的布，亲手缝的被，也是她送给女儿唯一的一件嫁妆。那时家里穷，这条棉被装进了姥姥全部的爱。可惜的是母亲出嫁不到一个月，姥姥被生产队一辆失惊的马车撞身而亡，这条棉被便成为姥姥留给女儿唯一的纪念品。因此母亲珍藏几十年都舍不得用，直到病重才肯拿出来贴身受用，也许感到来日无多，她想尽情地享受一下母爱的温暖。

      听到此我热泪盈眶，后悔自己做事太鲁莽了。在母亲眼里，也许那条被子比金钱更重要。既然承诺尽力把被子和钱找回来，母亲定会心怀期待，说不定哪一天问起这件事，我如何面对？每每想到此我愁肠百结，头疼不已。

      每天着了魔似地去垃圾箱看看，渴望看到那条被子，但是好运没有降临。当我彻底绝望不再寻找的时候，奇迹却发生了——大约十天后我去街边扔垃圾，意外发现垃圾箱上贴着一张纸，字迹已经模糊：谁家扔了棉被，里面有钱，请来认领。下边留有住址和联系电话。我高兴跳了起来，我的天！母亲有救了，我也可以解脱了！

      顾不得回家向母亲报喜，我按照上面的住址，一蹓小跑地直奔而去。

      这家人住的不远，属于城中村。原以为拣垃圾的人一定住的是破房烂屋，肮脏不堪。不料这家住的是三间二层的独门独院，西墙跟码着整整齐齐的纸片、塑料瓶等捡来的废品。听到有人喊话，一位老太太迎出门来，七十多岁样子，背有些驼，罗圈着腿，但面目十分慈祥。原来是熟人，我在家的那些年，经常看到她在垃圾堆里捡废品，而我总是掩鼻而过，或投以鄙视的眼光。而今天看到她，感到老人家是那么可爱可敬，似乎人也高大了不少。我紧紧拉住老人家的手，感激的不知说啥好。

      老人一点不糊涂，怕人冒领，让我说出棉被的颜色和钱的数目，核对准确后，把钱还给了我。我拿出1000元给她，她推来推去坚决不收。她说她不缺钱，有国家给的养老金，儿女们也给钱，她说拾废品是为了锻炼身体，闲在家里觉得混身难受。要在过去听到这种话我根本不信，而现在我确信无疑。

      钱能追回来已经感恩不尽，至于那条弄脏了的棉被，尽管母亲急需找到，但此刻我实在难以启齿。老太太似乎看出我意犹未尽，立刻从里间抱出一条棉被，说这条被子我给拆洗干净了，打算送给村里五保户，如果你需要，你就一块拿走吧。

      太好了！我不再推辞，接过被子紧紧抱在怀里。我感到心跳加快，全身发热。大恩不言谢，此刻任何感激之词都显得苍白。我决定回家后把给母亲买的那条蓝花新被子送给这位善良的老人，一被换一被，这样既满足了母亲的心愿，又支持了拾荒老人的善举，岂不两全其美？

      老太太送我到大门口，我紧紧握住老人的双手，顿感一股暖流传遍全身。

      这次经历彻底颠覆了我的“三观”，原来一个高贵的灵魂，不在于位高权重，不在于腰缠万贯，不在于才华横溢，而在于一个人恒久不变的善念中。

作者简介

耿庆祥，昵称秋山红叶，退休职员，业余时间喜欢读书写作，作品散见于报纸杂志和网络平台，部分作品获奖或选编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