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易丝·格丽克（Louise Glück）美国当代女诗人。出版诗集《头生子》《沼泽地上的房子》《阿基利斯的胜利》《阿勒山》《野鸢尾》，获得过普利策诗歌奖，2003年当选美国桂冠诗人。2014年，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诗歌奖。2020年10月8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野鸢尾

 
在我苦难的尽头
有一扇门。
听我说完：那被你称为死亡的
我还记得。
头顶上，喧闹，松树的枝杈晃动不定。
然后空无。微弱的阳光
在干燥的地面上摇曳。
当知觉
埋在黑暗的泥土里，
幸存也令人恐怖。
那时突然结束了：你所惧怕的，作为
一个灵魂却不能
讲话，突然结束了，僵硬的土地
略微弯曲。那被我认作是鸟儿的，
冲入矮灌木丛。
你，如今不记得
从另一个世界到来的跋涉，
我告诉你我又能讲话了：一切
从遗忘中返回的，返回
去发现一个声音：
从我生命的核心，涌起
巨大的喷泉，湛蓝色
投影在蔚蓝的海水上。
 
 
预兆
 
我骑马与你相会：梦
像生命之物在我四周聚集
而月亮在我右边
跟着我，燃烧。
 
我骑马回来：一切都已改变。
我恋爱的灵魂悲伤不已
而月亮在我左边
无望地跟着我。
 
我们诗人放任自己
沉迷于这些无休止的印象，
在沉默中，虚构着只是事件的预兆，
直到世界反映了灵魂最深层的需要。
 
 
登场歌 
 
从前，我受到伤害。
我学会了
生存，作为反应，
不接触
这个世界：我要告诉你
我想成为——
一个倾听的装置。
永不迟钝：安静。
一块木头。一块石头。 
 
我为什么要分辩，论证，让自己疲惫？
那些人正在其他床上呼吸，
几乎无法明白，因为
像一个梦
无法控制——
透过百叶窗，我观察
夜空里的月亮，阴晴圆缺—— 
 
我为一种使命而生：
去见证
那些伟大的秘密。
如今我已经看到
出生和死亡，我知道
对于黑暗的自然界而言
这些是证据，不是秘密——
 
 
晨祷
 
你想知道我怎样打发时间？
我走过屋前草坪，假装
正在拔草。你应该知道
我根本不是在拔草，我跪着，从花圃
扯着几丛三叶草：事实上
我在寻找勇气，寻找
我的生活将要改变的某种证据，虽然
耗时无尽，检查着
每一丛，找那片象征的
叶子，而夏天很快就将结束，已是
草木变衰，总是那些病树
首先开始，那些垂死的
变得灿烂金黄，而几只深色的鸟在表演
宵禁的音乐。你想看我的手？
此刻空空如在第一个音符边。
或者总是想
延续而没有标记？
 
 
宁静夜
 
你牵了我的手；那时我们单独
在阴森森的树林里。几乎一转眼
 
我们就在一座房子里；诺亚
已经长大，搬走；铁线莲
在十年后突然开了花，洁白。
 
超过了世间万物
我爱我们在一起的这些夜晚，
这宁静的夏天的夜晚，此刻天空仍然明亮。
 
就这样珀涅罗珀牵了奥德修斯的手，
不是要把他挽留，而是要把这种宁静
印在他的记忆里：
 
从这时起，你所穿越的那种寂静
是我的声音在追随你。

想起老家/剑男

 
近些年，我开始比较频繁地梦见父亲
梦见他一个人在老家忙碌
有时候砌灶台、猪圈
有时候在屋顶上翻检流水错动的旧瓦
有时候坐在门前枫杨下抽纸烟
有时半梦半醒间，感觉父亲仍在人世
心想着一定要赶回去看他
但彻底醒来，只觉脸上满是泪痕
今年春上雨水泛滥
老家房屋倒塌，堂兄的电话一下子
又让我回到梦里边，想起
三十五年前，父亲在寒凉的清晨印制
土砖，在黑漆的深夜
给瓦窑添加柴火，想起刚修建老屋时
父亲蜡黄脸上开心的笑颜
新屋落成后，父亲一个人躲在屋后的
哭泣，想起自己
从此无家可归，屋后的树木
也成了旷野中的孤木
想起在这物欲横流的他乡
有多少浮华能掩饰一个人在尘世的悲苦

 
空心/茂华
 
在你眼里，尘土最干净，唯有它
可以拥吻你的肉躯
一个丢失“自己”的我，和另一个
丢失“我”的自己，长时撕扯
都不想被打败
 
时间如炭把你烧成空心
酡红的、温暖的地平线，蛇行
进入黑暗的隧道
你是休止符，被掩埋在一圈圈
正在冷却的寂寥里
酒给你温着，身子给你暖着，可你的血
却再也燃不了
 
 
柿子红着，曾经爬树的孩子都在城里泪流满面/李皓

柿子在树上红着，曾经爬树的孩子
都去了城里
 
城里的白墙上再无壁虎
巴着垂直的墙面，逃离地心引力。这本领
我从未学会
 
夜空下的车灯，那么红，宛若两颗大柿子
它快速奔跑去接郊外的流星
我随它而去，借壁虎的脚从其顶上
一步登天
 
捧着月亮，这颗永不坠落的柿子。然后
望向千疮百孔的人世，泪流满面
凝成露珠
抚慰一棵棵无名草
 
 
明信片/向武华
 
那年，雪还没有下下来之前
我收到了一张明信片。蓝色的湖景
应该是深秋，芦花的白，栎叶的红
湖水的靛青。没有一个人
摄影师一定觉得，大部分情况下
人的出现大煞风景，比不上一朵太阳菊
或突然浮上水面的一只黑水鸭。人是如此无趣
不知那些爱站在风景中拍照的人，怎么想？
明信片上写着新年贺词，热情又俗套
蓝墨水字迹弯弯曲曲，有的清晰
有的模糊。很多年，我再没有收到明信片
大雪下下来之前，没有任何消息
每个人都那么孤单，走着不同的小路去湖边
只有极少数人试图沟通，却找不到持久的话题

采柿节/晏晴
 
我就要写到乡村的静
写到热爱和深情需要一种恒永的耐心
磨掉一个年轻人的火焰和脾气
终其一生，埋首山间
沉默如大别山太古代的巨石
那些石头真好看。每次你这样说
 
大别山的阳光柿子真甜。每次我都这样想像
你吃着红柿子，就像噙着舍不得融化的珍珠
 
被云朵过滤的阳光和风雨你已赞美过了
秋水洗过的丝绵和银杏叶也在你眉宇间流淌
而眼下，你行走的步态已醉成田园的翠绿
带着鸟鸣的雀跃
我就要喊你亲爱的姐妹，兄长了
 
就像你喊穿灰布衣裳，挑着红彤彤箩筐的父亲
为父亲了
 
 
苍茫的原野属于秋天/褚向平  
 
这个萧瑟的时候
不会凭空喊一声
天道也匆匆
苍茫的原野属于秋天
落叶入怀 
 
当年的杜鹃花
随风飞舞 雨水里
她的暗啼晶莹
杜鹃其实最后没有绕过黄昏
忧伤入梦 仍在迷离的暮色里
等
 
我却将一朵雪莲请进天命
命运诡异  你知道
人和人不晓得会在
什么时候分别
又会在什么地方重逢
 
 
生命的旗语/张文政
 
诸如下旬，还有什么没有被北风抹平
十月的谷物不再琐碎
雪白的月光
把周末的片尾剪了又剪
 
额头的秋啊——
挂在墙角的红色辣椒，在霜降的拐角
抬起眼眸，远处，柔弱的磷火
支撑着三更之夜
 
谈起历程，避不开文字的笔画
和季节的倾向，河道里流水的走向
酒杯里舍弃不了的残留
我曾为此无谓失眠
 
十月，透出的金色替代了内心的苍白
而一片片落叶，被不断提醒
白云发出的旗语
——生命，归于万物的涌动
 
 
缘/钱智伟
 
木鱼张着嘴巴喊号子
敲木鱼的人，龙舟上的擂鼓人
木鱼翘着尾巴的舵，摆渡一船的人
 
岸边的人，有的排队等坐上一条木鱼
此岸到彼岸。大多数人作壁上观
 
 
日落炊烟里/周建好   
 
是不是太阳落进炉膛里
点燃了早已准备的柴草
我不知道
但母亲知道
 
这个时候
炊烟升起来
飘进田野
叫父亲回家
 
田野就会安静下来
分享着小屋里飘出的祥和
 
 
石头吟/周静伟
 
星空下，仔细打量
目光被粗砺的皮肤磨出痛感
抚摸。轻拍
手指蹦出几粒寒星
 
灵魂出窍，站在山岗
成为一轮唐朝的明月
有平平仄仄的风弹奏
一枝清瘦的竹影牵着它
将无声的岁月走得风雨潇潇
 
二月雪。梅花点亮了一个节日
火红的春联烤化了屋檐下垂挂的冰凌
几块石头尖叫着，滚下山坡
在我家门前的小溪旁，抱成一团
呈五福临门状
 
几笔勾勒，爱恨情仇棱角分明
一把刀剔去它周围的累赘
一匹马仰天长啸，四蹄生风
溅起满天星斗

登高/孙光溪
 
秋深了。我在远处的山中
眼光，望着雨滴，敲开我仅有的一亩决心
于是，我从逝去的光阴里，取出
属于自己的部分
 
追赶我的，叫风。像一条会飞的鱼
一朵白菊花，仰望着长高的天空
 
山下，老铁匠独自一人
静静的，望着挂在时节上的那把镰刀
 
我的目光，在村边的一条河面上抚摸了许久
心肠软的那部分，在一个转弯处
平静地生活着
 
树上，一片片枯叶
像一个个真正幸福的旁观者。有时，介于
它我之间
 
我捻着，一棵白发的记忆，看见
一片云，随秋风喊出
日子的浩荡
 
 
她终于离开了她一生眷恋的世界/倪金才
 
像红苕离开了藤
像黄叶离开依偎的树
她没有扛住这个细雨溟濛的深秋
终于离开了她一生眷恋的世界
 
如果说死是另一种生
她终于可以换一种身份活着
活在家谱里
她终于可以摆脱一生的羁绊
放下土地与执念
活在我们心中
 
如果说死是一种解脱
她终于摆脱了
困绕她整整二十年的糖尿病
终于摆脱了中风后遗症
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
站起身子，背水劈柴，洗衣做饭
把六个儿女，抚养成人
 
如果说死是一种获得
她终于获得终生休息的权利
不再忙碌，不再操劳
不再为儿女活着
活在最低的地方
活在最大限度的坚韧里
 
可是，我知道
死亡带走了什么，留下了什么
在这样的深秋，细雨溟濛
唯有她的灵魂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愿她在永生的同时将永远安息
 
 
回乡记/江南征客
 
土墙布瓦房，那是分给我的家
坍塌前，收走了我的童贞
如今，杂树和蒿莱，似在守陵
 
在乡下，我已经死去。没人会提到我
夜色里急匆匆回去，离开时星光暗淡，车上满是凝露
 
前几天，在我那荒芜的出生地转转
几只灰喜鹊冲我喳喳叫，它们是否已经认出我？
梨花如雪，都送给了蜜蜂和蝴蝶
这隐藏渐黄叶片中的些许梨子，就送与你们吧
 
这棵皂角树和我同龄，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所以，依然举着坚硬的尖刺，悬挂无数黑色飞刀
 
残砖断垣，蒿莱丛生
适合狐狸出没，适合刺猬繁衍
悉悉索索的朋友们，你们可以大胆出来
到我面前，到一个失去了灵魂的人面前来吧
——这里以后就是你们的地盘
请接受我的馈赠
 
不想说话。时光漫过我，波澜不惊
挣脱藤蔓的纠缠，摇晃出来
风犹豫不决，落日正在村庄边上发呆
身后陡然安静，像是默哀
 

初冬/王晓旭
 
太阳偏远。叶子倾尽的红
被填入新的点绛唇
沿着丰收前行的人到达终点
揣满腰包，回屋了
 
已能接受风云突变
刚进十一月，降温就手起刀落
小兴安岭，顽石般的驼队
任冷酷，张牙舞爪
 
依旧爱雪，大白于天下
抻开了鸭绒被
保暖灵魂
 
而没盖严的小事
像秋不舍摘下的松塔
留给放眼时空的一个憧憬
 

白露/翟永立
 
没有山头
我的地盘
只有针尖大小
还好。我命中缺钙
哪里都能安身立命 
 
世态日渐炎凉
我的江湖
不敌二两秋风 
 
 
风景/李佩文   
 
每次去北湖公园散步
总能碰到一对老年夫妻
手牵着手走路
他们走得不紧不慢
说着他们自己才懂的话儿
累了就在凳子上坐坐
听听收音机，相互打扇子
以至我每次好像不是去散步
是去遇见他们
有一两次没看到他们
心里就投下一片云影
 
 
秋日葵花/龙龙
 
忠诚自己一生的信仰
不依附，不攀援
朝向太阳，那作用于万物的光线
 
冠顶是高傲的头颅
已具备了秋天的份量。人们
总是能从这里
想到，关于这一切的经历
 
 
秋月/鱼腥草
 
夜色沉默得太久，一棵树
就挺身而出，抹去细枝末节
替月亮说话
 
省略蟾宫、桂府、吴刚的斧伐
以及三十八万公里的时差
它圈点的每一缕月华，在人间
都可以养一片沧海，种一块桑麻
 
只是秋光易损，我不言
它不语，任来自银河的潮声
把整个宇宙的思念，读成
对一颗星球的牵挂
 

霜降/冯干劲
 
一片枯叶不堪回首往事
一枝败柳摇曳不起一缕秋风
当阳光托起一片云彩
青山收起昨天的靓丽
 
早晨的雨露结成冰霜
中午一层寒露
霜降只成为了一个传说
已被温暖的阳光遗忘
 
一个季的太阳又脱去节，总会带来不同的变化
收起那颗不安分的心吧
再强势的高温
也抵挡不住一场冷空气的扫荡
 
 
老树丢失了一千年/张少华
 
一千年
听过多少 是记不清的
但可以确定
都在开裂的缝隙里
 
一千年
见过多少，是道不明的
也可以确定
都在腹内的年轮里
 
听过越多，越深刻
老树的纹沟可探到
地下十米深的须稍
 
见过越多，越内敛
老树的阅历
由外向内
竟然包裹了一千层
 
某个朝代
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分
枝头上跌落
一声婉转的啼鸣
举世震惊
老树瞬间
丢失了一千年
 
 
秋常/伟东（加拿大）
 
秋雨 过后
天 灰蒙蒙 温降
门前 大枫树 依然站岗
欣赏 掉队的黄叶
一片片 平躺草坪上
 
宛若 茵茵画纸闪着光
散落的枫叶 曾经辉煌
它们 平躺在草地上
格外安详 一如秋常
 
 
邂逅一朵洁白的云/陈代海
 
十一月的天空
在炫富
晒图、晒美女
我邂逅了一朵洁白的云
大漠辽阔、骏马奔驰
科尔沁草原水草丰茂
雪白的棉花
堆成了喜马拉雅
母亲苍老的白发
在秋风中摇曳
 
一树金黄、几束火红
是人间的意象
天空飘来一朵洁白的云
是天上的文字
是酒杯装不下离愁
一江秋水像东流
千古黄鹤的故乡啊
孤帆远影也不见
明年的三月
我怎么如约下扬州
 
邂逅一朵洁白的云
是不是我的心在守候
北归的大雁啊
请传书给她
那一树海棠
是否依旧
开放在斑斓的晚秋
 
 
秋赠简诗刊/李春泽
 
被我说成雨后春笋
被我看成一些岩石适宜穿过钢钻
如老子非常道里遗存的东方未名湖
如被稻禾铺开被果实撑起已起好一连串名字的一个个秋天
 
有些大红大紫的渲染与泼墨
却不显得呆板不显得光怪陆离
有些貌合神离如茧花却不矫揉造作
却从不偏听偏信
也只有你
能把春天的浪花一丝一丝拉直拉长
或许真的只有你
能把千年前我眼中那
岩石脸上的太多沟壑太多皱纹太多遐想
一钎钎一滴滴
在众多泪眼中擦除再擦出饱满有序的印痕    
       
 2020.10作于大理陋室

再回首/何舒

走千山涉万水，只为红尘中的你
用月饼丈量，头顶的月光
是我与你的距离

多少年前，你执意从草地走来
你说草地的空旷，能治愈乡愁
忘了自己，就像忘了烟云

除了岁月能敞开的静逸部分
所有的恪守，已关闭栅栏
人生，欠下一次又一次选择

2020.10.14


怀孕/许静

走进迪士尼，奇幻之旅
安检之前，先要翻一翻
我们的双肩背包，手提小包
妻弟备足了西式面点
牛奶，和空气，还有一天
必须的各种营养，八宝粥两罐
霸气的迪士尼允许带瓶水
情急之下，急中生智
拉开我的冬季外衣，左边
塞满面包，右边填充牛奶
还有香蕉，苹果，黄瓜条子
占领了我的内衣和口袋
鼓鼓囊囊的衣服，加上
臃肿不堪的体型，欺骗了
毫无智商的安检设备
没有躲过年轻貌美的安检员
开始用眼神打压我的身体
大叔，你今天真有点胖
错，美女，大叔今天怀孕了


路过移动基站/王元刚
 
手机信号和路边的基站
没有任何关系，我问过维修基站的师傅
相关的是基站高塔上的草   或稻草 或茅草
是两只喜鹊一根一根地从各处衔来的
在高高的铁塔上建起自己的窝
成为我的邻居
每天都能看见黑白相间的羽毛飞舞
像一本阴阳古籍，似懂非懂
维修基站的师傅摇动了顶上的草窝
喜鹊从此再没回来，逢年过节也没回来
那些枯草构造的窝还在，像故乡的老屋
空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