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楼”故地,暮雨凄迷
冯新生
在北京海淀区生活了44年的我,每逢秋深、每逢雨来,总爱去曹雪芹先生著“红楼”的居所——位于北京植物园内的黄叶村。我认定,暮雨秋凉,西山脚下的那座小院,便不同寻常,洋溢着百转千回的诗感……
雪芹先生当真在此点灯挥文,让一部旷世名著辉映古今?红学界“曹氏故居说”的争辩,致今棰悬未落。想当初,“曹氏小院”,于1971年春名噪京城。那天,西山脚下正白旗村39号院的住户在粉刷墙壁时,忽然发现脱落的墙壁上现出8首题壁诗。这些诗,立即引起红学界的关注,特别是诗后的落款“拙笔”二字,与雪芹遗物——一只黄木箱上的“拙笔”二字形神暗合。通过系列研讨与探究,多数红学家认为,这里便是当年曹雪芹晚年著《红楼梦》的居所。而持否定观点的少数红学家则认为,墙上的“拙笔”,在内容及神韵上略显拙劣,不太像曹雪芹的诗风,也不太像他的字迹。
我不想过多探究“曹氏小院”真假虚实。因为,历史真相,有谁曾当场见闻?漫漫史话,大多是见仁见智。不管如何,这位文学巨匠把鸿篇巨制留给来者,自己却成为史迹中的飘渺孤鸿。尘寰数十年,圆了“不求邀众赏,潇洒作顽仙”的夙愿……
记得那年暮秋,我从淡金色山林里,读懂了成熟季节的丰俏与深沉。步入黄叶村,见游客大多面部表情凝重,目光清远,脚步艰涩而无声。时而从竹吟深处,传出缕缕古劲苍凉的论述声,那是曹雪芹纪念馆里正在进行的“红学系列讲座”。
我独自徜徉于柴扉怪石、奇槐竹影间,似感到先生仍在“旗下老屋”里著书。窗纸透出来的墨香幽微清郁,当年,先生在夕雨昏灯伏案时,会有檐前滴落的泪水与之相伴吧!
在此,想摆脱出“红楼情节”很难。一阕柔肠寸断的《枉凝眉》在古院飘旋,余韵沿着老屋后的笸箩向上攀缘,与柔细的烟雨默对。屋前枝杈,几枚暗红的山揸,院内角落,一株凋零的海棠,暗叹门前百年老榆那坚忍与劲拔。瞬间,那衰草枯藤、秋果霜叶都化成个性突出的鲜活人物,伴随着香山卧佛寺的暮鼓晨钟,印证尘世间的荣辱明灭。
其实,京西黄叶村究竟是不是雪芹著书处并不十分重要。众多游客体味得是心情,赏读的是文化。景观旅游商品的经营走向,是把自然变为审美的客体,是通过对景点的开发规划、设计组合,与人们的思维和意识达成融通的过程。景观旅游商品,其重要性不容忽视,它“往往是一个旅游地的核心所在。其他旅游商品,大多依附它而生存。”(引自高等院校旅游专业教材)
早就听闻这里有家茶馆,我既漫步黄叶村,岂能与之错过?于是,我步入其中小坐。

在曹公困苦笔耕之地,我不想讲究茶品的高端与否,只想在高且长的玻璃杯中放入一层小叶苦丁,待80度热水倾入后,在水面上再轻置一朵金莲花。随着暖云舒卷,金色的花与翠色的叶同步绽放,伸张着一种闲适的情韵。苦丁味苦,随后,便感觉若即若离的回甜。莲花漂移无定,却能悄绽有缘人的心底。慢啜一杯这种名为“山清水秀”的茶品,我以为,胜似品饮茶柜中碧螺、滇红、毛峰、乌龙、或云雾等名茶。
品味之余,我来到旗下老屋后的北湖观景台,借景区光照,浏览散落于四野的碉楼。
观景台是延至湖面的一方木制平台。若在白日,可北望菊黄灿然;西眺层林红遍,秋峦似高卧的长龙,四季的植被呈递进式变化, 彰显“季相”色彩。
我在纸墨浓郁文人抒怀地,忽感到几缕杀气袭来。原来是旷野遗存的几座碉楼。
初看,确有些似焚琴煮鹤感,细一探问,方知那里的杀伐之气早已散尽。200余年前,楼顶已是对饮谈诗的好地方。碉楼,又名古墩,曾为乾隆帝的军训设施。乾隆十二年(1749),清兵在征讨小金川时,敌兵依靠高大的寨墙防护,清兵久攻不下,于是在第二年,便仿敌寨碉楼式样建楼60座,训练了一支善攀缘的“健锐云梯营”。和平年代,群楼荒废。而今,在山水围护下,竟成为登高望远的一处景观。
我以为,在碉楼顶部泡好名茶,约二三知已谈今论古,弄月吟风,或笑飞霞变幻莫测;或因旧情慨叹伤怀,是不错之选。我刚有此向往,忽闻“曹公”早已享用在先了。200多年前,他与好友敦敏、敦诚、常在碉楼上吟诗对句,“潇洒作顽仙”。曹雪芹纪念馆里,那首敦敏写的七律,可使人追想到几位风流才子当时的心态:“秋色召人上古墩,西风瑟瑟敞平原。遥山千叠白云径,清磬一声黄叶村。野水渔航闻弄笛,竹篱茅肆座开樽。小园忍泪重回首,斜日荒烟冷墓门。”
多么凄怆的文字!多么清冷的酒樽!多么无奈的秋野,多么萧条的心情!临近西山古寺飘来的声声磬音,不知是否能唤醒那些“日望西山餐暮霞”的著书人?
秋尽独访黄叶村,有二物有心探看、无缘得见。一是附近画眉山的黛石工艺品;二是可作为纪念品的曹式微型风筝。《红楼梦》中,黛玉之名的缘起,是可染眉的黛石;而今已是难见了,而雪芹善制风筝,留有专著《南鹞北鸢考工志》,京城也不乏传人。未见,有时胜似相遇。留念想,也好下次再访。
走出黄叶村,潇潇秋雨依然持续。我回头一看,这座古村早已迷迷茫茫。我猜想——当年秋尽冬来的雨夕,曹公每每写好《红楼梦》一个章回,是否也会撑伞漫步。是否也让飘忽的雨帘,冲洗心头的丝丝怅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