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童年在老房子里
卫铁生
1.
老房子坐北朝南,青石和素瓦是支撑时间的骨架。那是祖爷爷留下的房产,厚土的屋檐下,有一窝春天里刚刚孵化的燕子。
我经常坐在门坎上望着小院子的一切,想着杏子的酸,红枣的甜,想着我的虫牙在第几颗上被土烟叶子熏黑。那一年我八岁,跟着大孩子学会吸烟,记得我所买的第一盒烟是一毛五一盒的握手牌香烟,因怕父母发现而藏到门口拴马石的夹缝里,可惜那天夜里下雨,享受的只是一场泡汤的美梦。
我和爷爷奶奶住对门,外屋地是两个锅台,虽然各生各的火,但好吃的都是共享的。其实,那年代能吃饱就是幸福了,偶尔炖一碗鸡蛋糕也如过年一样开心。我和小姑姑往往吃一碗,因她比我小一岁,吃的又少,我是占了大便宜的。
小叔是孩子王,每天都有一大群孩子聚在老院子里,斗蛐蛐,弹泥球,下五福,更多是摔跤,那是男孩子最喜欢的游戏,往往弄得一身土一身泥。我总是喜欢站在一边看着,因年龄小身体弱,不被他们搭理。
我在老房子里度过整个童年,那是荒芜岁月里最美的时光。

2.
煤油灯从梦游中把我端到乡下的老屋,看见一张孩子的脸,埋在炕桌上铺开的牛皮纸中,专情致致画着一颗五角星,那个孩子就是我。
那是我儿童时代居住的房子,我最初的日月就成长在这简陋之中。
我的知觉、味觉、愚顽、纯真,我的带补丁的衣裤、掺着野菜的苞米面饼子、用高粱秆的青皮编花的炕席、装蛐蛐的泥瓦罐,纺棉线的纺车,这些都是我忘不掉的,仿佛我一伸手就能摘到那时光的掠影一样。
清苦的油灯在黄土墙上悬挂着,我看见灯下的母亲在垂头纳鞋底儿,野麻线时常从针眼里滑落下来,母亲总是耐心地把长夜里的每一个小时穿入辛劳之中,只是为了我们好好地走路。
那时家里用的煤油灯是很简陋的,没有精致的马灯,用的是父亲用空墨水瓶做的简易灯,瓶子里装上柴油,用棉花捻成捻子,多一半放入瓶中,少一部分露出瓶口,用铁丝拴住瓶子悬挂在头顶的晾衣杆上。

3.
老屋里有很多老物件,都是平时生活用的。有三对瓷瓶,父母,爷奶,太爷太奶各一对,里面插着鸡毛掸子和零碎用品,都放在板柜上,挨着雕花的梳妆座镜。那座镜是方形的,厚重的木框有三指宽,底座是用花梨木雕制的云纹。
我经常爬到柜子上面玩耍,我是第一个碰碎古瓶的淘气蛋,被父亲好一顿狠揍。
那时家里有很多藏书,都是老版的繁体字,黑黢黢的线装的书纸没有窗纸好看。我喜欢找出带图片的书,那也是爸爸最喜欢的画册,什么八大山人,什么大师,我一概不知,只是喜欢看上面的花鸟,有时悄悄撕下一页当便所的草纸。
八仙桌子,八仙凳子,是我们吃饭时用的,据说那是太爷爷的爸爸洞房时的家具,是真正的老物件了。我们坐着祖宗的屁股,却张着玉米糊糊的嘴,不协调的画面却又另一种的回味。
而随着时光的变迁,老房子已经不存在了。老房子被留在童年里。我只能在记忆中偶尔想起其中的部分发生,模糊也罢,清晰也好,都无法改变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