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 李俭,网名:鹤,文学爱好者,把简单平常 的日子,过成诗一样的温婉女子。

【播音】 张俊英,退休的媒体人,有生之年愿做点儿对社会有意义的小事儿。尊从自己的内心,好好活着。
奶奶的那些事
都说我的长相随了奶奶,大脸盘,小鼻子,瘪嘴巴,深深折叠几乎看不出褶的双眼皮。隔村的三表姐第一次去我家就惊呼“二子和舅奶简直活脱了”。当时的我很不以为然,甚至觉得三表姐的表情怎那么夸张,至于吗?那时的我其实还从未留意过自己的长相,更别说和奶奶作比较了。时光匆促,好多年没有了三表姐的消息,奶奶离开我们也已经五十多个年头了。
那天帮母亲整理抽屉的时侯,意外地又翻到了那个长方形的黄绸包裹,仔细打开来,奶奶慈爱的眼神赫然映入我的眼帘。没错,是爷爷奶奶的二人素描像。那是好多年前,不知父亲费了怎样的周折,也不知是哪位爱心画者,照着二人的一寸小相片临摹下来的。纸质已泛黄,但画工精湛,画像不仅形似而且神似。我捧着画像端视良久,不禁在心底惊呼,可不就是和奶奶长的忒像啦,尤其是近几年生出的发令纹和嘴角纹,那走向那线条简直和奶奶脸上的一模一样,真真的亲孙女。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只有四五岁的样子,所以奶奶的事情大都是从长辈们嘴里听来的。但奶奶网着黑丝圆髻的发型,裹小脚,走路倒倒队队的样子,至今记忆犹新。
奶奶生活的年代,是四世同堂大共家的年代。男主外,女主内,一家人共同操持家务。奶奶三妯娌,她排行老大,但奶奶最是身小力单的那个,所以她承担的是相对省力气的打扫家的活计。做饭和缝补衣服的事情,由能力更强的二妯娌和三妯娌来做。扫家时,她要把家中唯一的柜子擦的光可鉴人,当太奶奶弯下腰,头侧成十五度角验收的时候,那肯定又是不合格的时侯。这时候老人就一把抢过擦家布“唉,我来吧”,三下五除二把柜子擦的锃光瓦亮。虽无过多的责备,却把一旁的奶奶臊的面红耳赤。奶奶遇此情形虽然汗颜,却无怨言。还常说,家务活前半辈子靠婆婆,后半辈子靠孩子,这一生过的顺风顺水。奶奶说的云淡风轻,丝毫看不到生活的艰辛和妯娌间的龃龉,并且还一脸幸福的样子。奶奶就是这样,总能把许多不如意化有形于无形,且表里如一,乐在其中。奶奶生活的村庄小之又小,是一个仅有二十来户人家的小山沟。有限的土地资源,家家耕种的是自己开垦的干坡地,靠天吃饭。多数家庭半年吃了一年粮,剩下半年闹饥荒。饥不裹腹,衣不蔽体,有的人家一件完整的出门衣服竟成了女人的奢望。奶奶家拥有稀缺的二亩水浇地,境况稍好些,但也是勉强温饱。弟兄们分家之后,爷爷奶奶单独承担起赡养老人的义务,生活更加捉襟见肘,但一家人相亲相爱,虽苦犹乐。
民以食为天,那时最贵重的东西当数粮食了,节约是必须的,哪像现在饭菜倒了扔了很随意,在那个时侯是大逆不道的行为,要遭天遣的。奶奶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就是粮食要从瓮口节约,瓮底节约等于白搭。奶奶有个专门存放糠的面柜,从秋粮入户的那一天起,奶奶每次做饭总要掺入一两把糠,一年下来面柜的糠也基本上见底了。

奶奶还发明了一种杂粮面的窝窝,就是把一些长的不饱满的豆子、谷黍等上碾子碾开,不必碾太碎,然后和好面放在炕头醒发着,随发随揉,反复多次,直到发出甜味,再上笼屉蒸,不一会萱腾腾甜丝丝五颜六色的杂粮窝窝就出锅了。妈妈现在说起这种窝窝来还是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是奶奶总能把每一粒粮食的功用发挥到极致,也给艰辛苦涩的生活,时不时地添上一抺暖色。隔壁邻居竟羡慕地说“您们家是吃啥有啥,我们家是有啥吃啥”,岂不知这看似温饱的背后包含了奶奶怎样的精打细算,倾注了爷爷多少的辛勤汗水。那是把“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领会到骨子里去的。节约的习惯从爷爷奶奶延续到父亲母亲姑姑,直到我们姐弟身上。父亲给我们取的名字就是勤俭节约四字,他希望家族能把节约的美德传承下来。至今,我们姐弟无论吃穿用度,还是日常开销尽量做到节俭。我做饭少做不剩,偶有剩饭,下顿热一下再吃,总舍不得倒掉,妈妈和姐姐也是这样。
生活虽然窘迫,奶奶每年还是要省出一些粮食来做一罐老酱,酿一缸醋。因为酱油、醋、糖等,这些调味品在那个年代绝对是稀罕物,温饱尚且不能,哪有闲钱去买这些东西。每年入冬以后,奶奶就把那一口专门用来酿醋的宝贝大缸搬出来,仔细刷洗干净,再把事先用碾子破成四六瓣的高粱豆子上锅蒸熟,装入缸中,然后每日定时翻搅,继之多天的发酵,然后熏制淋醋等一系列繁复的工序。直到有一天,奶奶一边搅动着缸中的醋糟混合物,一边念念有词:“醋姑姑,搭味了,醋姑姑,搭味了”,于是那一缕缕浓郁醉人的醋香便从大缸中盈盈飘出,一会便充满了简陋的泥土屋,然后窜窗出户,在小山沟的泥墙片瓦之间弥漫开来。第二天,村里每一家的柜子或者案板上就陆陆续续地放上了一大碗或者一小罐奶奶酿制的醋了。我家人人爱醋,食醋之甚,尤以父亲和姐姐为最。父亲对醋情有独衷,除去玉米糊不放醋,凡食必醋。姐姐喜醋,拌的凉菜酸倒你的牙,她自己却吃的津津有味,山西人缴枪不缴醋的笑谈放在我们家人身上一点也不过分。家人爱醋食醋始于奶奶吧。

父亲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单传,讲迷信需结一门干亲,奶奶便给父亲认了上村的一个干哥哥。每当这个干哥哥上门的时侯,奶奶盛情款待,奉为上宾。但父亲却不买这个帐,因为这个干哥哥实在是太丑,太脏,太老了,还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所以只要看见人家来了,父亲和七姑就像避瘟神似地远远地躲了出去。过后,父亲和姑姑总少不了挨奶奶的一顿训斥。
怜苦济贫,宽以带人,是奶奶一以贯之的做法。有一次奶奶的一个亲戚上门,说倾其所有才为儿子订成了一门亲事,办喜事炸油糕的麻油却怎么也凑不上了。奶奶二话没说,把家里仅有的一罐麻油取了出来,为此事爷爷没少和奶奶吵架。可不敢小看了那一罐油,那是全家一年的用度呢。
奶奶为人随和善良,对待双方的亲戚尽力呵护关爱,无论亲疏,一视同仁。爷爷的一个侄儿和他们同居一院,命硬伤妻,娶了两房媳妇,最终还是光棍一条。一个人屋外忙完屋里忙,野地干完农活回家还得张罗饭食,非常辛苦。日影渐正,中午已至,奶奶就让七姑过去给做好莜面,安顿入锅,等侄儿下地回来点火煮熟即可食用。侄儿干脆把家钥匙全丟给奶奶,其家中活计事物听由奶奶打理。侄儿直到终老,说起奶奶来也是恭敬有加,念念不忘。
奶奶乐于助人,尤其可怜同情穷苦人。每有行乞要饭的上门,不管家中多么困顿,奶奶绝不让人儿空手而去,或生或熟总要奉上一定的食物,外加一碗热水。并时常告诫家人一定要体恤落魄可怜之人。

太爷爷活了九十二岁,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实属高寿。太奶奶去世后,老爷子一直由爷爷奶奶赡养。生活拮剧,舍不得另外烧灶火,八九口人挤一条大炕。老爷子有肚疼的毛病,说是肚里有块邪气老往上顶,邪气一上来,疼痛难忍。跟前有人时,就让人用手使劲按压痛处即可缓解。为方便按压,奶奶有时甚至要专门歇在老人身边。临终时老人返老还童,暑天酷热竟把衣服扯的精光,奶奶不仅不嫌弃,还经常给老人打理屎尿,殷勤侍奉,于奶奶来说就像儿女侍奉亲爹亲娘一般自然。言传身教,父亲和姑姑们对高寿糊涂的老爷子也是悉心照料,关怀备至。老人寿终而去,一家人哭的昏天黑地。奶奶寿亲敬老,从一而终。
奶奶一生持素,从小到大从未动过荤腥,于她来说最奢侈的饭菜就是一块炖白豆腐。奶奶生活简朴,最珍贵的衣服是一顶黑色丝绒缝制的帽子。奶奶的生活无疑是清苦的、贫寒的,但却是富足的、丰盈的。因为奶奶的胸中始终澎湃着一腔爱,一炉暖,她用这腔爱温润了生活,滋养了亲情。奶奶的身影早已化尘归土,渐行渐远,但奶奶的爱却源远流长,历久弥新。它如一泓秋水,时时明净澄澈在我的心田,又如一弯溪流,涓涓流淌,不竭地滋润着她的后人,也时时润泽浇灌着我这颗干枯燥狂的心。
李俭于2020年4月3日拙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