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篇小说.一部染料厂
第十六章
文/李祖荣
大分散车间奇人不少,但大多数还是普通人,普通工人干着普通的活,为染料厂创效益,说大了就是建设我们的国家。
巢宗山,就是一个普通人,他也是黑龙江兵团的。他自己说。他在六师58团开斯太尔托拉机。
他个不高,黄里透黑,眼睛不大,黄眼球多一些,休息时烟不离手。他也在材料组,干搬运材料。干活一般的卖劲。
脖子上爱搭一条白毛巾,擦汗使的。
有一天早班,原料库的电瓶车来缷铁粉,硷面。司机进屋抽烟去了。
缷的半截,电瓶车突然自己开动了,完全不顾缷货的人,突突突的往前慢慢开起来了。
哎,哎一一,缷车的人跳下来喊着,他也没喊清楚,屋里人跟本就不知道。
巢
宗山恰巧从这过,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箭步窜上电瓶车,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拉手闸,车停在了大分散门口,正好几个女工走出来,看他在车上。还开玩笑的说:老巢,又过车瘾呢啊?
老巢只是撇嘴似笑非笑了一下,用他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
这事车间领导并不知道,当然也没人表扬他。
后来他调到楼上,倒班去了。
一天夜里2点多,他下到一楼出喷雾的料,眯眯瞪瞪的正出料,突然看见混锅那边站着一个白衣女子,飘飘的白衣,好像还在向他招手。
妈呀!
吓的他关上闸板就往楼上跑。一口气跑到四楼休息室,吓的脸都白了。
怎么啦?怎么啦?几个女工问他,他摸着胸脯,半天才把刚才看见的,说了出来。
有人说,你眯眯瞪瞪的看走眼了吧?
有人说,后门那边有后处理的几个女的上夜班,不过也不可能穿白衣服啊?
也有人说,大分散车间没建以前是王四营的坟地。
这个说法倒是挺吓人的。
但也不能不出料啊。有人给出主意说:到一楼去骂大街,一骂,什么鬼魂都能骂跑了。老巢觉得有道理,倒是愿意去骂,但一个人?
我们跟你去。于是一干人到了一楼,老巢就开骂了。
我操你姥姥!你他妈的敢吓唬老子?!老子不怕你!
我操你八辈祖宗!……
那天夜里他骂了足有一刻钟。
第二天,这个消息疯了似的传遍大分散车间。
再后来,巢宗山也下岗了,据说有人看见了他,他在10号线大望路地铁口,开个三崩子,拉活呢。

还记得那个叫赵顺辛,外号叫赵老顺的吗?桃红车间爆炸,瞎了一只眼睛的赵老顺?
其实他更痛苦的,是他的身体的前半身被酸烧的疤痕。
他被烧伤后在积水潭医院治疗了三个月,也没有植皮。但前身落了不少的疤痕,脸上,前胸,腿,疤痕看了叫人心揪的疼。
出院后又去香山疗养院疗养了四个多月,车间专门派人伺候他。
他还是个乐观的人,没事打打麻将,扑克牌打发时光。他夏天也穿戴整齐,怕吓着别人,戴个墨镜,也还凑合看。
有一次,他夜里上厕所,没戴墨镜,还真吓坏了个女护士,好几天没上班。
回到家,由他媳妇伺候他,厂里每月给他媳妇开四百块钱公资,这在当时也是不少的。
可是后来就不行了,改革开放,钱确实有些毛。车间的工人挣的也比以前多了,水涨船高嘛!
可是赵老顺的公资还是那么高,日子一天比一天紧吧。
有高人给他指点,去厂里面去要,刚开始他还不好意思,后来实在紧吧,他才去厂里面说去。
厂里推到车间,车间主任都换了好几茬了,对他也是不知道怎么办好。
那天他又来了,双手杵着一个板凳,走一步,板凳往前挪一下,挪一下板凳再走一步,他媳妇跟在后面。
说他最怕夏天,前身都是疤,出不了汗,经常张着嘴呼吸。膝盖的疤紧缩在一起,越来越厉害,现在已经直不了了。只能像小儿麻痹一样,杵着凳子,弯着膝盖走路。
老顺还是那么乐观,见了熟人,还打招呼,开着玩笑。但他的玩笑,多少和以前不一样了,多的是苦笑。
许多人看见他,打了招呼就走了,不是人情薄,实在是眼泪在眼圈里转,不忍叫他看见。
老顺,一个普通的工人,现在这样,叫我们说什么呢?
他自己是不是心态上有了些变化?我们不得而知。
但是他,遇见熟人,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 那天,我在休息室,听见点动静,要是不出去看,就好了,嗨!

还记得王主任吗?就是那个爱骂人,不信电子设备,把电子设备拆除,叫人工手工操作,又大刀破斧提高生产产量的王主任?
虽然他爱骂人,但大分散车间在他的手上,产量确实翻了几翻。所以他后来当副厂长去了。
他16岁就是染料厂的学徒工,20多岁就是车间的段长了。
三年自然灾害那几年,他负责染料厂垡头盖楼房的前期地基清理工作,手底下就十几个人,还都是老弱病残,面对要在几天内砍伐掉的百十棵树,他愁坏了。
没人,没人,怎么办?
这天他突然想出一个骚招,垡头附近有一个劳改犯看守所,上那去借人力。
去了后,他说明来意,说借三十个劳力,干两天活,报酬是管六顿饭。那时正是三年困难时期,连好人都吃不饱,别说犯人了。经上级批准,来了四十个犯人,百十棵树一天半就清理完毕,活干的也干净利落。
说话算数,他也请了他们六顿饭。回到厂里,汇报了这事,厂长也很高兴,饭费也都给报销了。
他没什么文化,但能干,鬼点子也多。他唯独遗憾的是,他老婆不生育。
但他在染料厂有几个干儿子,杨刚就是他得意的干儿子。杨刚初中没毕业就来染料厂当学徒工,跟的就是这个王主任,名师出高徒,师傅能干,徒弟也差不了哪去。徒弟崇拜师傅,就拜了他为干爹。
干爹是副主任,他是段长,干爹调到大分散车间当了主任,他也跟来当了副主任。
他比他干爹能干,更主要的是他能说,和青年人能聊到一块,口碑也不错。
在大分散干了两年,干爹当了副厂长,他也被调到大硫酸车间,当了正主任。
要知道,硫酸车间和大分散车间都是染料厂的拳头车间,赚钱的大户啊,把硫酸车间交给一个26岁的学徒工,可见对他的信任。

他年轻有魄力,没去几个月,硫酸生产一路高歌猛进,生产上去了,奖金就高,工人们都很满意。
他又能和青年人聊地来,他还急时的提拔了一批年轻干部,年轻人高兴,厂里也认为提拔他当正主任,提拔对了。
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
还不到半年,出大事了!
一天上午,天就热的叫人心烦,一个永安派出所的警察来电话,打到厂保卫科,说你们厂一个叫杨刚的昨天夜里在一个饭馆,和别人起冲突,叫人家扎死了,叫保卫科前去认人。
哎呀!保卫科科长如五雷轰顶!他知道这个人是厂里的能人,又是王副厂长的干儿子,怎么会出这种事?
汇报了厂长,厂长叫王副厂长和保卫科科长一起去,把情况了解清楚了再回来!
情况很快就了解清楚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 那天忙了一天的杨刚,九点多钟他骑着自行车回家,看望父母亲,快到家的时候,他有些饿了,为了回去不麻烦父母,他在家门口进了一家小饭馆,想吃点东西。
饭馆里人不多只有两三桌客人,在喝酒吃饭。他在靠门口的一张桌子边坐下,点了一盘花生米,一瓶啤酒,想一会再点几个包子。
脾酒刚喝了半杯,那边桌上两个酒友吵了起来,杨刚看了一眼,也没在意,一会骂起来了,杨刚也没在意,啪!酒瓶子抡起来了,个矮的被个高的打了两个大嘴巴。个矮的抄起了酒瓶子,看来要淬高个的。
杨刚坐不住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夺下了矮个的酒瓶子,把两个人劝开,还说了他们不能动手打人,还特别说了矮个子,打架就打架不能抄傢伙。
两个人没理他,负了酒钱,出门走了。
这种事情,杨刚经常管,打架的人走了,他继续喝酒吃花生米。当包子上来的时候,矮个子一挑帘进来了,对着杨刚说,你出来,和你说点事,杨刚也没在意,挑帘随矮个子出去了。
刚一出去,没有说话,矮个子一个转身,掏出一尺长的刀子对着杨刚就是一刀。
哎呦!杨刚喊了一声。小个子第二刀又扎了下来,这回扎在杨刚的胸口上,一阵旋晕,杨刚倒在地上,但他的双手死死的抓住了刀,小个子丢下刀,跑掉了。
杨刚倒在血泊中,人没有了声响,他想呼救,但他没有了力气。
酒馆里的人闻讯跑出来,杨刚人已经快不行了。
一个优秀的年轻干部,一个年轻共产党员,就因为管闲事,就这么走了,没留下一句话。
王副厂长回来汇报的时候,几个厂长都落泪了。

【作者简介】
李祖荣,北京知青,初中毕业。1968年下乡到852农场11队;1972年调到三师钢铁厂勘探队搞地质;1977年返城,在工厂当工人;1986年在《上海中医药杂志》发表论文,《伤寒论伤寒中风辩》(网上可查);2009年在北京大学中医学社讲课《浅谈运气学说》《经络和经络感传》(网上可查);业余有时喜欢写诗,也是有感而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