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王亚平 邵阳
文字的舞台
(纪实长篇小说连载之88)

【 88 】
饭店里,伍湘正在和这个饭店的负责人端着酒杯碰杯。
饭桌上,摆着七八个热腾腾、油汪汪,香味四溢的菜,一瓶“竹叶青”酒。原来,伍湘今天给饭店拉了一车煤,让原本快要断煤的饭店又能正常营业了。饭店经理千恩万谢,特意摆了这一桌酒菜来答谢的。
伍湘表面客气地推辞一番,只好端起杯来。
端到唇边的酒杯突然被人夺走了,把他吓了一跳。
他回头一看,是黄平。赶紧向经理介绍,招呼服务员拿碗筷。
伍湘说:“你的鼻子也太灵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黄平用筷子头朝脑后点了点,端起杯来抿了一小口,一扬脖把那杯酒倒进喉咙,夹起菜来就吃。他下午在毛狗那里没有吃晚饭,早就饥肠辘辘了。
“竹叶青”酒味香醇,入口甘绵,味道甜甜的。三个人喝得高兴,一瓶酒不一会儿就见了底。
经理酒量大,黄平也能喝。只有伍湘像喝药水一样,每次都皱着眉喝一小口。
他用疑惑眼神看着黄平,黄平说,你车在外面,你能跑到哪儿去。咪西咪西也不叫我,真是的。你就是那种重色轻友的人。
有黄平陪着,经理酒兴大发,嚷着叫服务员又上了一瓶。
黄平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他很惊奇,自己原来有这么大的酒量。他想起父亲,他年轻的时候就是海量,这酒量大概也是可以遗传的。
吃完饭,伍湘开着车卸煤去了。
黄平摇摇晃晃地回到了车场。他觉得这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实在是好极了,就像踩在棉花上,走在云雾里,深一脚浅一脚。
但这种感觉没有维持多久,一阵凉风吹来,他感到酒往上涌,胃里翻江倒海的。
他趔趄到矮墙边,再也忍不住了,就稀里哗啦地全吐了。
车场边一排用晒席搭成的工棚车间里,还亮着通明的灯火,忙碌的身影在进进出出。
冷作车间里不时传出吱吱的电焊的声音,强烈刺眼的电弧光像一道道雪白的闪电,划破了黑暗的夜空。
黄平的腿不由自主地进了冷作车间。
王志蹲在地上焊转向节主销,他面前已经摆了一大堆。
这种零件本来是一次性的,磨损了就不能再用了。但当时铁路上各种汽车配件奇缺,尤其是进口车的零配件,连影子都看不见。采购员每次从配件公司发回来的电报都是:“配件断档,继续等待”。让人很是无奈。
只好在已经报废了的零件上打主意,把严重磨损的主销堆上焊,再用车床车。车到原来的标准尺寸,进行了热处理以后再接着使用。
靠里面那边,是一个从市里一家国营大厂借调来的高大帅气叫伍慧文的电焊工。他正蹲在地上,在焊一个报了废的后差速器壳体。他小心翼翼地焊一下,再敲几下。
戴着老花镜的朱老头则不时地在边上指指画画,和他探讨着什么。
焊差速器壳体,这也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可是没有办法,进口车的零配件尚缺,像差速器这样的总成就更不用说了。
现在每天都有几台车在车场趴窝,而前方工地要车的告急电话又催得领导们焦头烂额。
老朱说,现在这种情况没有办法,只有大胆创新,干前人没有干过的事情。
好在伍慧文的电焊技术特别高,他能在歪歪扭扭的工件上烧出平展均匀的鱼鳞焊纹,让老师傅都暗自佩服。
他还能倒吊在几十米高的铁路桥下面焊钢梁,甚至许多行家都认为不可能的事都被他干出来了,而且干得还挺漂亮。
王志摘下面罩,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很夸张地在大拇指甲上顿了顿,叼到了嘴里。他递了一支烟给钳工班的刘班长。刘班长不要,他顺手给了旁边的黄平。
见黄平点着烟吸了一口,他又阴阳怪气地说:“年纪轻轻的,莫学些坏习惯。烟是有毒的,莫把身体搞垮了,以后还要讨婆娘的。”
刘班长说:“王志的身体是顶呱呱的。”
王志还没有反映过来:“那哪儿当得他们年轻人。现在的妹子家就喜欢他们这样的身体,一个晚上冒要睡觉!”
刘班长憋不住“扑哧”一笑:“还笑别个,你自己走路脚都打跪。”
王志是C县人,不过他不是从民兵连队抽调上来的。因为他以前是空军工程兵的,有一技之长,所以他是被分指后勤部从C县县指直接调来的。
王志的老婆前几天来了。跟他同一间寝室的伍慧文很体贴,第一时间就抱着被子到别的房间搭铺去了。

那天王志一反平日里抱着个大茶缸叼着根烟,到处乱串胡吹海侃的习惯,早早地就关门熄灯,抱着老婆“胜新婚”去了。
由于他平日里咋咋呼呼,跟谁都嘻嘻哈哈,没个正经样子。而且专喜欢恶作剧捉弄人,拿你开涮算对你客气。所以他的门还没关好就有人在外面用力顶着。
他连央求带威胁,还拉上老婆帮忙,就像顶牛似的,好不容易把门关上了。
没想到这一下麻烦更大了。每隔个十来分钟就有人来敲门,要不就举着手电从窗外向屋里乱照一气。
幸亏他一直挂着蚊帐,冬天也没有收起来,算是有先见之明。
几个报复心嫉妒心都极强的修理工就跟商量好了似的,用车轮大战的战术来骚扰王志,比当年游击队用“麻雀战”骚扰“皇军”还过分。弄得王志差不多都要哭着喊他们“爷爷”了,又答应第二天买烟买酒,也没能让那几个人停手。
那天正好连领导们都开会去了,全连的修理工都憋着坏伸长脖子在看着这场“实况直播”,别提多开心多过瘾了。
后来,眼见投降也没有用,伶牙俐齿的王志像被铅封了嘴一样,死活都不肯吭一声,给人感觉他突然就成了任人宰割的无辜羔羊。

第二天清早,修理连集体出操。沿着那条叫“陈纳德路”的小公路往机场方向跑步。跑了不到十米,王志就脚一软,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嘴啃泥。
这下洋相出大了。就像烧得冒烟的油锅里突然倒进了一瓢冷水,哗地炸开了。大家伙儿乐不可支,排着队轮流过来嘲笑他,用的都是最挖苦最歹毒的语言。
在那个文化生活很贫乏的年代,这件事足足让全连的人开心了三天。
这会儿,黄平说:“你脚打跪倒不管我的事。可是你焊的这些屌玩意儿可把我害苦了,你知道,焊疤是最硬的,我们最怕车这些东西。有时候车一根这鬼东西要打掉我两把刀。你知道我们磨一把刀有多不容易。”
王志不耐烦地说:“那你就莫车了,又不是我要你车的。你以为我愿意焊这屌?又费力又不讨好。算了,我又不是领导,轮不到我来教育你。明天叫魏伢子给你多打些刀把,我焊一百把刀子给你!”
门口有人伸着头看了一下,然后一晃就不见了。
刘启金眼尖,推着黄平说:“有人在找你,在外面,真的,我不骗你。”黄平将信将疑地出去看,还真的有个女孩在外面。羞答答地叫了他一声。
刘启金猜得不错,这个身材娇小的女孩真的是找黄平的。
她叫方芳,是司令部服务组的缝纫员。刘启金常到她那里去补个衣服,钉个扣子什么的,因此认识她。
黄平说:“小方啊,你找我,有事?”
方芳说:“上次你说的那件事,我-----”
黄平稀里糊涂:“哪件事啊?我怎么-----,是什么事?”
方芳吭吭吃吃地说不清楚,她心慌意乱地把一样东西塞到黄平手里,扭头就跑了。
黄平也飞快地把那个大信封塞进了衣服里,心头突突地跳着,想回宿舍。
想了想不妥,又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进了工棚,在大家探询的目光里故作轻松地调侃了几句后再回到了宿舍里。
信封里只有一双鞋垫。这是一双用手工精心衲制的鞋垫,针脚很密,图案美观,非常漂亮。
黄平想起来了,几天前他去司令部补工作服,见方芳在衲鞋垫,就很羡慕地说,呃,你还会做鞋垫呀?嗯,不错不错,这种鞋垫又漂亮又经穿,什么时候给我也做一双好吗?
当时他没有注意,方芳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走到门口他还回过头来大大咧咧地说:“就这么说定了,我可等着穿你做的鞋垫。”
这个毛头小子根本就不懂得,一个姑娘把亲手绣制的鞋垫送给一个男人,那意味着什么。
黄平把鞋垫捧在手里,像捧着一团烧红的炭火。心想这一下麻烦了,而且麻烦大了。从方芳那种妩媚的羞态里,他已经读懂了这中间的含义。
如果把这做为那种感情接受下来,那也太轻率了,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啊。那如果把这退回去呢,那肯定不行,那太让姑娘难堪了。今后人家的面子往哪里放?
黄平心乱如麻,这一夜,疲惫不堪的他怎么也睡不着。在心里不住地骂自己是马大哈,怎么连起码的人情世故都不懂。
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夜。
(未完待续)

(本文采用的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