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一部染料厂
文/李祖荣
第十一章
染料厂大分散车间的工人都是老实人,待在车间三十多年,没有听说谁干过违法的事,他们干活养家,朴素勤劳,但他们并不缺少智慧。
他们只关心每月把工资领到手,他们并不关心领导倒底比他们多挣多少。请客吃饭挥霍了多少钱,出差兼旅游花了多少公费?
他们最低的要求是: 你吃饺子我喝汤。不要说他们有奴性,是他们太过朴实了。
染料厂分房小组的一个男组长,他家有房,愣是在利用手中的权力给自己分了两套两居室楼房,有人举报了他,厂长把他叫到办公室,臭骂了他一顿,他也害怕了,当场给厂长跪下,乞求饶过,厂长自然骂的更凶,
但房子还是没给他没收,他这一跪也算值了。
但人算不如天算,在他拿到新楼房钥匙的当天晚上,在床上一阵抽搐过后,他得了半身不遂,瘫在了床上。
染料厂工人分到楼房的相当的少,一般都是机关,车间干部分楼房的比较多。
一般工人都分的是垡头大院。垡头大院是染料厂为解决工人们的住房问题,花钱买农民的一块地,盖了一排排的红砖房,一排有六户的都是一间15平方米的屋,外带一个小厨房,一排有五户的共23平方米,一大屋一小屋,带一厨房,大院砌了围墙,大院有一公共厕所。
小酊笨宿舍大院,挨着小染料厂,是染料厂的一部分,由于主要用料是酊苯,所以盖的宿舍大院就叫小酊苯了,小酊苯盖宿舍的地是租的农民的地,使用期20年。
染料厂领导给工人们分房也不容易,你买农民的地盖宿舍,得给农村管事的干部一间房,办事处给你的工人上户口,得给办事处两间房,派出所警察,要管你们的治安,也得给两间房,如果不给,盖不了章,宿舍就没办法盖,这就是非常现实的情况。
领导干部分的楼大部分是五六层的红砖楼,没有电梯。当时住楼房都是觉得占了大便宜,谁想到后来垡头拆迁修地铁,垡头大院的都拆迁了,工人们都住进了20多层的大高楼,三部电梯,上下方便。
领导干部也都觉得自己住没电梯的楼房倒霉了。

染料厂鼎盛时期有三千人,若大的厂只有一个卫生科,在大食堂的右边有个刀把形的平房那就是卫生科。
挂号,药房,中医,西医,心电图,各有房间,干净,安静,十几个医护人员,也都各有专长。
中医有一个以扎针灸见长的苗大夫,医术不错,改革开放后,人家主动出去干了,挣钱肯定比厂里多。
中医后来就剩秦大夫了,他也是黑龙江兵团的,人很实在,医术也很好,他主要的是开方治病,方子开的也中规中矩。
李某某是大分散的野中医,师承四大名医孔伯华的五儿子孔少华。
李某某经常与秦中医聊天,相互交流经验,关系很好。
李某某在厂里看病也略有小名气,每星期也得开出五六张方子。但有一点,他的方子抓药,不能报销。这对工人来说也是不小的开支。
后来许多人找到秦大夫,试着叫他腾方,秦大夫二话不说,基本都给腾了。这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是交情还是可怜工人兜里的钱,恐怕都有。
还记得吗?那个刚进厂在卫生科检查身体,信誓旦旦的想当司机的苏明,就是在卫生科外面说的。
五年以后,他没当了染料厂的司机,他居然当上了厂长。
真是人世间事事不可预料!
他当上厂长后,当然也是主抓生产产量,要翻一翻,再翻一翻。他知道这是他坐稳厂长的根基。
苏明喜欢抽烟,性格好急,维人嘻嘻哈哈,不玩真的,心高气盛。
他当了厂长后,心血来潮,第一件事就是要改换门庭。
染料厂原来的大门是敞开型的,只有两扇栅栏门,两边是传达室。一条水泥路直通厂里。
苏明要把大门开在原大门的东面,相距也就百十步。
砍了一排杨树,花了三十万,建起一个新的大门,新大门敞亮,贴着漂亮的瓷砖,高雅而有气派,大门正对厂机关的大白楼。
最气派的是大门的横眉,请的是彭冲给题的烫金大字:北京染料厂。
大门开门典礼奏了一阵乐,放了一阵鞭炮。好不热闹。
上午大门开门典礼,接着就可以自由出入了。没想到中午的时候,一个女工骑自行车回家吃饭,一出厂门,就被一辆开的挺快的大卡车,撞倒了,流了不少血。
真是血光之灾,不吉利!不吉利!
苏明当厂长的几年生产平平,没什么大的业绩,后来就给他调到玻璃总厂去了。

染料厂的托儿所其实也是职工们的福利。
在老招待所对面就是托儿所,两层红砖楼,托儿所在二楼。整托日托都可以。
工人上早班的,托儿所七点钟就收孩子,只有小班和大班,有一架风琴,是老师们弹奏,教孩子们唱歌的。
老师倒也没有幼师毕业的,都是车间抽调的有育儿经验的女工。
《采蘑菇的小姑娘》老师弹奏,教孩子们唱,这首歌已经教了好几年了,从那个托儿所出来的孩子都会唱。
别小看托儿所的小福利,这在当时可是不小的善举。
那时各区办的托儿所都是公家的,虽然条件都不错,但是八几年几百万知青大返城,又都到了结婚生育的高峰,托儿所根本不够用,那时也没有外地保姆,私人开托儿所一说,所以给孩子找个入托的地方,比登天还难。
各单位有能力的都自己办托儿所,以减轻职工的后顾之忧。
那时单位什么都管,结婚登记,要单位开证明,违反了交通规则,要批评单位,
不领独生子女证的,单位要教育,生二胎的,单位要扣奖金,结婚买家具,买缝纫机,自行车,都得在单位抓阄。明摆着工厂就是一个小社会。
染料厂办托儿所,一是有钱,二也是厂领导的明智之举。

染料厂东与焦化厂相邻,西和玻璃二厂并肩。前后南北都是王四营的庄稼地,小麦,玉米春夏绿成一片,简直就是被绿色夾击着,门前的路,从大北窑两边都是窜天的杨树,垡头到焦化厂这一段还种有核桃树,到了秋天,圆圆的核桃挂满枝头。
路边有两条小溪,水也很清澈,日夜流不断,也不知道这水来自哪儿?水里还有小鱼,鱼虫,不少城里养鱼的都来这里捞鱼虫,夏天的夜晚,田里一片蛙声。招来不少打着手电插哈蟆的。
染料厂是个污染大户,硫酸一冒黑烟,绿树,绿的庄稼地,就都能给烧成焦黄色了。
也难怪农民上厂里机关,堵门闹赔偿!
车间跑色也是常有的事,色从罐里压冒了,浓色汤流一地,有什么办法呢,就是用水冲,冲到地沟里完事,说实在的,在染料厂的地盘上,你就是撅地三尺,都能看见染色的土。
厂里每年差不多都会有烧伤烫伤的,轻重不一而已,就连科研所做实验都有烧伤的,化工局每年给染料厂的死亡名额是一个,可见工伤的概率。一年没有死亡的就是干的好!
李某某在大喷雾时,一个女工夜班睡着了,造成喷雾塔里的温度和压力都不够,液态染料都流淌了,黏在塔壁上,发现了赶紧停喷,从三楼用棍子使劲往下捅,李某某从一楼往上捅,料黏黏的,很不好捅,从夜里一点一直干到早上六点,天都亮了,已是人困马乏了,为了叫下一个班不埋怨,好正常的喷料,大家都坚持着干,谁想三楼捅料的人不小心,把一条一米长的钢筋,从塔壁和楼的缝隙里掉了下来,正好砸在一楼捅料的李某某的右脚的大拇指上,当时就给他砸了个跟头,躺在地上起不来了,疼的他直哎呦。
等到人们把他扶起来时一看,球鞋前面都砸开了,大姆指也流了血。
接了班,李某某瘸着脚去浴室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自己做公交车回家,这一路,疼的他够呛。
下午去丰盛医院照片子,右大拇指骨折,折了三截。
养了一个月去上班,厂里负责公伤的人和他谈话,意思是不叫他报公伤,李某某不同意,那个人说道,报公伤可以,但影响你们车间的奖金,那么多人的奖金受你影响,你看咋办?
李某某想了想,认怂了,受了公伤还没敢坚持办公伤。(待续)

【作者简介】
李祖荣,北京知青,初中毕业。1968年下乡到852农场11队;1972年调到三师钢铁厂勘探队搞地质;1977年返城,在工厂当工人;1986年在《上海中医药杂志》发表论文,《伤寒论伤寒中风辩》2009年在北京大学中医学社讲课《浅谈运气学说》《经络和经络感传》业余有时喜欢写诗,也是有感而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