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篇小说,一部染料厂
第五章
文/李祖荣
染料厂污染严重,但是又有最好的防污染的劳保,每年一身工作服,冬天有棉袄,每月有两双布手套,两个口罩,一付胶皮手套,还有布袜子,一年一付棉胶鞋,单胶鞋,水鞋。
工人们每月二级工才挣39块7毛8,都是成家立业的年龄了,不够花,就卖劳保用品。
北京各区都有回收劳保用品的点,大街小巷也有推着自行车吆喝收手套的。
工人们省着用劳保用品,卖了攒点钱,也是无奈之举。
染料厂最好的去污染的地方,就是浴室,说是浴室,其实比澡堂子都大。而且是每个车间都有浴室。
每个浴室都有更衣箱,像大柜子的更衣柜,有十六个更衣箱,每个人可以使用两个,一个放下班穿的干净穿的衣服,一个放上班穿的工作服。不管是什么时候穿的,进浴室都必须脱干净。
在这里,必须是赤诚相见,在这里,必须是裸露人生。
在这里,洗去身上的污泥浊水,在这里,每天都接受人生的洗礼。
白瓷砖的墙和地,白瓷砖的洗澡池。屋顶有天窗,澡堂宽敞明亮,温水喷头十几支。
面面相觑,赤身裸体,拨掉伪装,坦荡无遗。
京城有名的清华池也没有这里宽敞明亮。

混锅,其实就是一横着的大滚筒,直径有两米,长有五米,能够转动。
小喷雾喷出来的一桶桶料,在这用大粗管子,真空抽进去,然后往里添加木质素,转动是为了混合的均匀。
两样都是粉末,无论吸还是装都有粉尘污染。这个岗位不发口罩,因为口罩不管用,所以都发猪鼻子。
混锅的人男女老少都有,这个岗位活最脏也最累,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没有一点技术含量,要的就是卖力气。
另一个特点就是都是别的岗位不太喜欢要的人物。
因为离婚有点呆滞的于秀琴,因为动手打人的刘连忠,一天倒晚臭摆活的金长福,往酸罐里加水差点引起事故的二了吧唧的张发臣。还有一天倒晚穷欢乐的刘银凤,还有五十多岁爱打爱闹的王老太太。
总之,人人都有特点。
但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脏活累活都抢着干。
混锅出料口,粉尘飞扬,要比后面传筒的每次多吸不少色,但大家都抢着站那个位置。
休息室休息时是最热闹的,看金大摆活又开侃了,他是车间四大摆活中的老末,也是兵团的。
和你们说,我去安徽五七干校看我老爸去,生活什么我都受的了,就是受不了上厕所,他们那厕所就是一个大缸,缸中间隔着一张苇席,这边就是男的,那边就是女的,你这边哗哗哗,她那边哗哗哗,有一次我去撒尿,我这边刚一哗哗,那边女的就叫了起来,原来缸里的尿满了,这边一哗哗,溅那边女的一屁股,吓的我没尿完就跑了。
哈哈,哈哈,大伙都说逗乐。
那你没过去给人家赔不事,擦擦屁股尿啊?王老太太乐着说。
人家还是处男呢,我怕她非礼我。老金嘴也不饶人。
说起老金,他也怪可怜的,他16岁下乡去黑龙江,25岁回北京,可回北京一看,他爸妈已下放到安徽五七干校三年多了,家里的两间房也被造反派给占了,他只好寄宿在小姨家,时间长了也不是事,他想必须有自己的房子。一天夜里,他为没房睡不着觉,突然有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脑子里形成了。
他在一户大杂院里买了砖放在那里,又买了几根大梁,门窗框,水泥。盖房子的材料都备齐了,他找了十来个会干活的哥们,星期六晚上请他们搓了一顿,饭桌上说出了他的计划,如此这般,如此这般。
第二天一早,就开始盖房。
选的地方是大杂院两家的房山,前面一堵,后面一安门窗,房顶上梁,钉上椽子,再铺上油毡,铺上石棉瓦,一个十二平方米的房子盖成了。
邻居不干了,找来派出所警察,警察看了看,了解了他的情况,一看也没有侵犯别人的利益,认为虽然不是特别合法,但也是有情可原。
哈哈哈,老金在北京有房子了!
还有更绝的,他一个人回家做饭,又是生火,又加煤的极不方便,他夜里睡不着觉,又有了一个计划。
他请了两天假,走入了北京煤气总公司的大门,他要在这里为自己磨一个煤气罐,喔噻,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工作人员开口就是不行,说这是按区按片有计划投放的,不是一个人想要就能给的,而且嘲笑他是想入非非。
不嘲笑他还好,这一嘲笑倒激发了他的勇气,他在那磨了一天,还是不行,夜里睡不着觉,又有一计划诞生了。
第二天,他看准了煤气公司大头的办公室,闯了进去,居然和大头说起他的要求。
大头自然也是和工作人员回答的一样,拒绝了他。
要不说老金见过世面,他瞅准了大头,穷追不舍,大头吃饭,上厕所他都跟着。
終于大头烦了,对下属说:这点事你们都办不好,总找我干什么?!该办赶紧给他办!
哈哈哈,老金又有了自己的煤气罐!

混锅还有一个女干将叫刘银凤。
刘银凤个头不高,肩膀略宽,颧骨略高,脸庞红扑扑的。说话大声大气 ,笑起来嘎嘎响。为人直爽,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口无遮拦。
她原来在四楼干活,后来调到混锅。
她原来在大兴农村插队,别人都干农活,但她干的最轻松。
那你干什么呢?有人好奇的问。我跟马车到城里拉粪!
说完她自己先哈哈哈的笑起来。
她是休息室里的开心果。经常给你讲一些,叫人始料不及的事。她说她的那位,是厂里的电工,她们俩是一见钟情,认识没两个月就睡一块去了,搂着睡觉真舒服。说完又哈哈哈的笑起来。
她讲她家盖房的事。她和他爱人两个人盖小厨房,他爱人在房上,她在下面和泥,然后负责用锹把泥往房上甩,她穿个跨栏背心,干得很来劲,因为好多民工都在不远处围着看她甩泥,她刚开始还以为这些人看她能干,没想到她一低头,他妈的,原来是我的大奶子露在了外头啦,,,哈哈哈。
她还说过另外一件的事。她家房后是一片工地,用铁丝网圈着,但是她家的后窗户打开,就可以通往工地,那年头都兴自己打家具,她们两口子商量,半夜打开后窗户,溜到工地,拿两块板子,以后做家具。
她爱人不敢去,她倒什么也不怕,她爬出后窗户,天还下着雨,跑到工地拉起一张大板子就往回跑。
好容易拖到后窗户,我的妈,大板子得有五米长,一头都顶到前面屋门了,一头还在窗户外面,吭哧了半天也没弄进来。还淋了一身雨。哈哈哈,这事把大家都逗笑了。
后来她调到混锅岗位,当然笑声她也带到了混锅。
她干活很卖力气,她也有力气,脏活累活她都抢着干。
“他妈的,出一回锅,把老娘的胸罩弄的都是色”就是她说的。
干完活,一进屋,一边摘猪鼻子,一边喊道:碧浪洗衣粉,壁浪洗衣粉,浪逼了,浪逼了。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刘银凤,大分散车间极普通的一个女工,不能说她对染料厂有多大贡献,但是出厂出口的每一吨染料,难道没有她的贡献吗?

上边说到大分散车间有四大摆活,老金已经说过了
高杰书,第一大摆活。此人满腹经纶,古今中外,天文地理,民俗故事,传统美食,摆活起来头头是道,每每讲到高兴处,总是点上一颗烟,吸上两口,稍稍的停顿一下,恰似说评书的下回分解。
他讲起笑话来,自己也轻轻的笑笑,露出嘴里的两颗虎牙。
最早刚进车间,他是被分配到二楼甩干岗位,夜班在甩干干完活,大家都原意听他摆活几段,以解困意,说到兴头上他能说到天亮。
后来他当了主任,听他摆活的时间就少了。
第二大摆活当属史吉明,他长得黑黑的,寸头。他的牙床子总是紫色的,有人说他是抽烟抽的。
但他也确实是烟不离手,只要在休息室,你什么时候看见他,他都是翹着二郎腿,胳膊架着抽烟呢。
他是内蒙兵团回来的,他善于讲他在兵团的往事。也经常摆活京城的所见所闻,也爱叨唠现实生活中的不平事。
他在前段当过段长,为人忠诚老实,平易近人。岗位上的人出一些错,他批评几句,往往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的爱人也是车间的,年轻轻的,得了乳腺癌,做了手术,他不离不弃,悉心照顾。
第三大摆活应该算史德水,长得白白净净,喜欢戴一顶压舌帽。他是云南兵团回来的。他的摆活,往往加杂着一些浑段子,喜欢拿话卷人,然后自己嘿嘿嘿的先笑起来。有点象冷笑,又有点象嘲笑谁。
他还爱动手,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有一次在车间会议室,他从后面抱起女技术员蔡萍萍,抡起来转圈圈。弄得蔡萍萍脸红红的。
他干活很利索,带过好几个徒弟,其中一个范大个,后来还当了车间主任。
他喜欢在车间喝酒,这也注定了他后来被调走的后果。
老金,那么能说才被评为四大摆活之末。
四大摆活他们风格各异,人缘也各异,后来的结果也各异。(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