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篇小说.五彩缤纷《一部染料厂》
第四章
文/李祖荣
喷雾塔是大分散车间最大最高的设备。
它的功能就是把液态的臧青染料,使用20公斤的压力,液态的臧青就会经过一个喷嘴喷出来,喷出来的完全是雾状。
说是喷雾塔,其实更准确的说,它是一个倒立着的喷雾塔,它的塔尖在一楼,也就是出料口在一楼。
经过二楼三楼到达四楼,四楼是塔顶,喷枪就从这里伸进塔顶,经过20公斤的气压,把液态喷成雾状。
喷雾塔内有很高的温度,几乎就是在喷出的那一刻,在高压高温的共同作用下,行成粉末臧青染料。
20公斤的气压是什么概念?
我们先说2公斤的压力。
钢玉岗位后面有五个研磨罐,里面有半吨的细小玻璃珠,把液态染料吸进去,里面的不锈钢搅拌转起来,磨细到一定程度,往四楼输送,而从一楼压到四楼只用2公斤压力。
有一次罐口的厚铁盖没卡紧,刚打不到2公斤压力的时候,足有十多斤的铁盖直飞向顶棚,把石棉瓦的顶棚嘣了一个大窟窿。
那么20公斤的压力什么概念你一定想像的出来了。
四楼有喷雾岗位的操作间,24小时有人值班,压力大了设备受不了,压力小了,喷不成雾状,容易结块。
高温不够更麻烦,喷出来的雾状料不能瞬间成为粉末,又都流汤粘在塔壁上,停工清理得停好几个班。
耽误进度不说,清理出来的渣块还得重新回炉。
每个班平均能喷出七八筒料,每筒大约40公斤。
这么先进的喷雾塔,也只有奶粉厂的喷雾塔能和它相比美。其实奶粉厂奶粉也这么喷的。
但是出料口却很原始,只有一个铁闸板,有个铁环,出料时一拉,粉末就流出来了,那么细的粉末飞在空气中,你可知多呛人?

前面偶合岗位合成的料多,大喷雾塔根本忙不过来,在楼的后面还建有一个老式的小喷雾塔,它的塔高也就两层楼高,而且喷雾枪是向上的,而大喷雾塔它的喷雾枪是向下的。
大喷雾喷出是是粉末染料,小喷雾喷出的是颗粒染料。
这些岗位都是污染严重的,出料的人都武装到了牙齿。紧袖口紧领的工作服,头上戴着帽子,戴着口罩,手套,有人还戴猪鼻子。那也挡不住粉末的乱飞乱鉆,
男人的裤衩,女人的胸罩有时都是蓝色。
不洗澡,你就是工伤也好,家里有事也好,不洗澡根本回不了家,谁让你上公交车啊?
后段段长韩图强,也是兵团的,他在兵团是开托拉机的,对机械懂点。
他能当上后段长是因为他在当班长时,表现出的管理的严格,铁腕。不管是谁,哪怕是平常和他在一起喝酒的,违反了纪律或操作规程,他批评起来也毫不含糊。
他也就这一点被车间张主任看中,但工人们一般挺討厌他的,工人们一般都喜欢拍肩膀,一块喝酒聊天,称兄道弟,有点小错就给瞒着了的领导,其实张主任就是这样的人,但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管理不好车间,他需要的是有韩图强这样的人帮他完善管理。
但韩图强的缺点是度量不大,有点小心眼。他手下有个女工叫王美兰,已经大肚子六个月了,一次中班迟到,被他抓个正着,他非得要扣王美兰的奖金,害得王美兰哭了一晚上。
下中班的公交车上,有人和王美兰聊起这事,王美兰在车上不服的小声骂了几句:韩大棒子真他妈不是东西。
然而隔墙有耳,正好那辆车的售票员是老韩的妹妹,当晚韩图强就知道了。第二天再上中班,韩就通知王美兰,叫她离岗,去扫地班扫地打扫卫生去了。
这事后来一挑明,大家都骂他是韩大棒子。
但韩大棒子人家終究是党员,能当上干部也不是没有原因。
那年三车间桃红爆炸,三楼炸死了一个,重伤三个,爆炸现场浓烟冲天,酸流满地,这阵势就连染料厂干了三十几年的老职工都不敢轻易进去救人,而已经当上车间副主任的韩大棒子,摸索着走进爆炸现场,愣是从三楼背出一个重伤员,这事知道的人有多少呢?
但他也有失误的时候,后面沙磨罐检修,要钻进罐口到里面去检查,他的副段长进去检查,他在上面看着,就怕有人按电钮,电钮一按,罐里的不锈钢搅拌转起来,什么东西都能打碎。
他在上面看着,嘴里叨咕着: 看好按钮,看好这红的按钮,说着说着他的手指不由自主的就按了一下红按钮,哦,他马上就吓的惊醒了,马上又按了回来。
里面的副段长啊了一声,好赖搅拌没转起来。真是他妈的鬼使神差!
副段长爬上来,臭骂了他一顿,老韩一声也没敢吭。

韩大棒子从桃红爆炸现场背出来的是谁?没人认识,因为连被炸带酸烧,人已经面目全非,放的地上,看起来像个男孩。韩大棒子放下他转身又走进了爆炸现场。
各位,要说桃红车间爆炸的门口围了那么多的人,为什么没有人进去帮助抢救,或者韩副主任也可以叫人和他一起去救人,为什么他没吭声?
各位看官,您不知道在化工厂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发生伤人爆炸,或是出现设备运转事故,一个车间,一个岗位发生的,别的车间,别的岗位的人一般不能轻易的进去抢救,因为每个车间,每个岗位都有不同的爆炸材料,也有不同的有毒原料,不知道这些情况的人进去,都是白搭性命,所以韩大棒子宁可自己再返回,他也不敢招呼别人进去抢救。
随着韩大棒子进去的背影,蹒蹒跚跚的又走出一个人,他就是赵顺辛,外号赵老顺。
刚入厂的时候,赵顺辛就是王四营生产队的一个学生,他是抱养的,养父养母对他相当好,供他上学,准备让他越上越高,无奈赵顺辛天生的喜欢干活,特别是机械活。
他们村种地,用手扶托拉机犁地,人家上夜班开手扶托拉机,他看着眼馋,给人家买个西瓜送去,人家去吃,他就上去开,一开就是半宿。
没人教他开汽车,也不知怎么学会的,也没人知道他会开。
但在一次事故中。人们才对他刮目相看。
玻璃二厂旁边有个铁道口,那天一辆拉货的解放开到铁道口,忽听远处传开火车的鸣叫声,司机是新手,一下子慌了神,卡车不远不近,熄火在道口中,他连打几次火,都没有打着,火车声也越来越近,小伙子开门跑了。赵顺辛正在栏杆外面,见此情景,说时迟那时快,他登上驾驶楼,三下五除二就把车打着了,并开出了道口,引得人们一片叫好!
爆炸那天他是早班,上午九点多,干了一阵活了,大家都在三楼休息室休息,他坐在休息室紧里面。
他好像听到外面有点异常的声音,他就走了出去,想看看怎么回事,还没走到硝化罐,突然一个走硝酸的管道玻璃钢节门爆炸了,一个火光,一股浓烟,炸飞了门窗,把钢筋水泥的楼顶都炸开了一道缝。硝酸炸的满处流,那酸是绝对能烧死人的。
炸蒙了的赵顺辛还算明白,他闭着眼睛,捂着鼻子,手摸到墙,顺着墙找到水管子,打开节门后,对着自己一顿猛浇,他知道这时只有水能救他。
冲湿了全身,他又摸着墙往楼下走,終于似乎感觉有点亮的时候,他才睁开眼睛,外面的光晃的他又闭了几回眼睛,他突然觉得头上有些发热。他用手一抹头发,一下就秃了半个脑袋。
他无力的躺在地上,等待着救护。
几个重伤员被救护车拉到积水滩医院,已经是下午了。
而当时坐在休息室门口内桌子上的人早就当场炸死了。
赵顺辛烧伤严重,一身前脸,从头脸,胸,大腿,膝盖都烧伤了,谁看到他都想哭。
可他还苦涩的开着玩笑和医生说,先给别人看,他不重,医生真的先给别人看了,等到晚上给他看的时候,他已确诊,瞎了一只眼睛。
现实就是这样,你可怜着别人,谁又可怜你呢?

时光流的很快,桃红车间爆炸的时候,大分散车间主任早已换上了高杰书。
前面说过,高杰书是个奇人,诗书礼乐,都能侃上一段,出口成章,唐诗宋词都能背上不少,能言善辩,引经据典,滔滔不绝。
讲解古诗,有时还有他自己独到的见解。
远看寒山石径斜,
白云深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红于二月花。
这首诗不少专家解释过了,而高杰书不这样解释。他说这是古人在玩车震。
在枫林里的傍晚,把车停下,做爱,这不是车震是什么。只不过现在是汽车,古时是马车而已,逗的大家哈哈大笑,他一点都不笑,抱着胳膊肘抽烟。
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
花落知多少?
他解释道,这是一首描写处女一夜之间变成妇女的诗。
云雨,古时指男女性爱,《红楼梦》里就有袭人和宝玉一夜云雨情的章节。
夜来风雨声,指云雨时的动静,
花落知多少?感叹有一夜云雨情后,又有多少黄花处女,像花一样的落了,变成了妇女。
说者引经据典,听者哈哈大笑,他仍不笑,抱着胳膊肘抽烟。
他人比较温文雅,开讲坛没问题,搞工厂车间管理,显得太温柔了点。
他的前任主任是个大老粗,损人,骂人都敢干,这些年轻人哪里受的了?
换上他的怀柔型的主任,自然大家都喜欢。
他也立了不少规矩,说过他的底线,他也着急生气时带点粗话,甚至他也掀翻了上班打扑克的桌子,但是还是有人突破他的底线。
桃红爆炸彻底掀翻了他的底线,把他从温文而雅中惊醒!
他管理的车间居然发生了爆炸,而且还死了人,真叫他欲哭无泪。
当其实,他提升副厂长的议案已经报到了化工局,再有一个月恐怕就批下来了,
无奈,一声爆炸,全都泡汤了。
他文字的才华,此刻正在他心里编辑,写怎样一篇深刻的检讨呢?(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