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亨禄作品:一个船夫的传奇
夕阳西坠,暮色笼罩着一望无垠的甘蔗林,船家田七把最后一批客送上岸,正准备收跳板时,突然看见船尾遗失下一个包裹。捡起,大惊,包裹里竟是一个女婴,脸儿睡得红嘟嘟的。田七抱着婴儿追下船,喊了半天,空旷的河滩上只有呼呼的江风回应,客们已如小黑点般消失在地平线上……
田七背着孩子,一手摇橹一手遮阳向远方眺望。一个多月过去了,还是没有人来认领这个可怜的女婴,田七就顺理成章地成了这个孩子的“爹”。
田七是个硬汉子,脸被阳光镀成古铜色,一条敞开的破白布褂子,遮不住凹凸如铁疙瘩似的肩臂。他是个孤儿,也许是听惯了南岸金轮古刹的悠悠钟声,还是经常耳濡目染摆渡香客口念阿弥陀佛的虔诚,田七从小就生就一副普渡众生的菩萨心肠。方圆几十里的庄户人家都知道他心地善良厚道。他摆渡多年,从未与人红过脸,有无船资照样渡你过河。遇到老幼妇孺踩着闪悠悠的跳板上岸,他都要伸手扶你一把。有客人把猪掉进滔滔洪水,他会脱掉衣褂一个猛子扎进水中,
把嚎叫着的猪高高托起……
但奇怪的是,方圆几十里的庄户人家,就没有一家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穷船夫田七,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单身一人。
也许是单身汉和弃儿同命相怜的缘故吧。他发誓就是不吃不喝一辈子不娶老婆也要把这孩子拉扯大。为了给女婴取个吉祥的名字,他抱着孩子去找渡口开幺店子卖烟茶糖酒的阿菊。阿菊放下手中的活计,眼珠一转,说这孩子无爹无娘无家,就给她取个名字叫家家吧。
为了遮风挡雨,田七给家家做了一个摇篮放在船仓里,铺上厚厚的被。没有奶吃,就从镇上买来牛奶、肥儿粉冲奶瓶给她喂。家家长得很乖,过渡的人十个见了九个爱,都要抱上一抱,逗上一逗。家家也不认生,笑得咯咯的。有奶的妇人,慷慨地捞起衣襟,捧出一对雪白的奶子,奶水射了家家一脸。家家也不讲客气,含住奶子就吮,吮的声音很大很夸张,逗得一船人笑,平添了几多快乐。
野渡夕阳,镶金边的云朵在天边缓缓移动。斗转
星移,家家吃千家奶一天天长大。田七每天总是乐呵呵的,背着家家撑船,粗手大脚地给家家洗尿布。摆渡的人都夸田七既做妈又当爹,田七不好意思地笑得像个大姑娘。
田七的行为,感动了一个妇人。
她是渡口高坎上开店的女老板阿菊。男人去广州打工,几年都没有回过一趟家,听说在外面已找到另外的女人了,留下个年轻漂亮的阿菊独守空房。好在她在店门前用芭茅杆盖了顶凉棚,摆上几张麻将桌子,每天来这里打麻将喝茶的,座无虚席。阿菊空闲时也去搓几圈麻将凑凑热闹,借以打发孤寂无聊的时光。
田七每天收船后爱去阿菊的幺店子喝闷酒,或与阿菊调笑戏谑一番。就在田七捡到家家之前一天,阿菊跑到江边告诉他,附近一家新生火的土糖厂,用甘蔗汁酿了两坛醇香回甜的“糖泡子酒”,送来托她代销,叫田七去尝个新。
那夜在幺店子打麻将的客人已散尽了,只剩下田七一个人伏在柜台上烂醉如泥。
“七哥,死鬼,都十二点过了,不要再喝了,我扶你回家去。”阿菊使劲地摇着他的肩膀。
“不——不,我没有家,今晚我就,就在你床上睡觉。”田七嘟哝着。阿菊的脸红至耳根,心跳个不停……
她搀扶着他,摇摇晃晃走下月光中开满白色芭茅花的河埂。他身上喷射出的酒气和男人独有的体味向她袭来,她好久没有闻过这种气味了。他强健有力的手臂紧紧地搂住她,她颤栗着,浑身酥软无力,差点瘫倒下去。
上船后,被夜风一吹,田七的酒醒了一半。他躺在冰凉的苇席上,月光如水,朦胧中他看见女人阿菊就坐在他的身旁,胸脯高高的,脸红红的,眼睛热辣辣的。三十几岁的单身汉被一种原始本能烈焰般地燃烧着,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死死抱住阿菊。阿菊大吃一惊,举起胳膊阻挡,可是当那灼热颤抖的嘴唇一下贴到她湿润的唇上时,她感到一阵眩晕,伸出的胳膊无力地垂了下来…
船在平静的江水中剧烈摇晃,狂野的呻吟声在河湾里回荡。一只受惊的白鹭冲破月光从芦苇丛中飞起。
自从田七捡到家家之后,他就很少有时间去阿菊那里喝酒聊天了。阿菊爱田七,比田七更疼爱家家,每日三餐除偷偷去船上给田七送饭菜喂家家外,还熬夜在灯下为家家缝制了一大堆衣裤鞋帽。家家到了断奶的年龄,田七索性把家家送到阿菊那里抚养。从此阿菊不再寂寞,田七也趁机常去阿菊那里过夜。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阿菊的丈夫鬼使神差的回
来了。他轻轻地推开房门,只见床帏低垂,长长的踏脚 凳上摆着三双鞋:一双男人的皮鞋,一双女人的睡鞋,一双童鞋。男人悄悄地掩上房门,朝月色朦胧的远方走去……从此再没有回来。
本栏目主编:韩阳

作者简介:邓亨禄,四川广汉金轮镇人,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历任德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什邡市作家协会主席,市文化馆馆员。有大量诗歌、散文、小说等文学作品在《诗刊》、《星星诗刊》、《清明》、《四川文学》、《青年作家》等全国各地报刊发表,著有散文小说合集《茶客》。
──选自《枸杞文学》2020.10.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