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野菊飘香
寒露过后,草木已经开始枯黄,丛林像一张大大的油画,以五彩斑斓的绚丽,炫耀着秋天最后的美丽。百花早已凋零,唯有野菊花傲然开放,一簇簇,一片片,迎风摇曳,飘着清香。
英子摇晃着手里一把黄野菊,咯咯地笑着从小山坡跑向山脚下歇息的人们,那甜甜的笑声,飘进山谷,飘向蓝天,如同那一朵白云,自由自在。笑声落在新生的心田那一刻,新生心里痒痒地,乱乱地,他瞅着英子的眼呆呆地,把手里刚卷的纸烟撕巴的稀烂,揉捏着。

英子是个苦命的孩子,五岁那年爹去世,七岁那年娘又身亡,兄妹仨人成了孤儿,乡亲把娘安葬后,便商量给仨个孩子找个好人家收养,经过乡邻再三掂量,最终还是找了几家不错的人家。大哥送给了五里路外的村子,英子和弟弟留在本村两户人家。兄妹分离那天,三人在街上抱成一团,哭得撕心裂肺,围观的人们都泣不成声,抹着泪水,来领孩子的三家人硬生生把她们撕巴开,外村的来人拖着哥哥就跑,英子哭喊着,“哥哥,哥哥,……”玩命地挣脱了,“我要跟着哥哥,我要找哥哥”。哥哥像发了疯似地挣脱想往回逃跑,大声呼喊着,“英子,英子。”英子眼瞅着哥哥被两个人拖着走了,绝望地在地上打着滚哭,“娘啊,哥啊”新生同乡亲们哭成一片,那天,整个村子天地无光,尽在凄凉之中。
英子出落成大闺女,身子壮得如牛,虽不说美貌如花,她性格开朗,落落大方,深受人们爱戴,美中不足的是没有上过学,知识贫乏,语言,性格有点粗野,在那个年代,人们都习以为常。英子就成了小伙的追捧者。要不是英子娘早把英子许给了英子表哥,追英子当媳妇的小伙会打破头。

英子跟新生住同一条胡同,英子住胡同南头,新生家住胡同北头,又是同一个生产队的,出出进进,天天相遇。新生就喜欢上英子,有意无意地会接近英子,英子也从不避嫌,大大方方地对待新生。
英子起床早,天不亮就会隔墙招呼新生出工干活,那年头经常早出晚归,天不亮上工,晚饭后还要劳动一会。新生其实还是个学生,早饭后还是要上学的,本来还是赖床的年龄,谁知道,自从喜欢上英子,新生再也不赖床了,熟睡中听到英子的叫声,一骨碌就爬起来,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就往外跑,生怕让英子等得太久。时间长了,英子不用再喊新生的名字了,走到墙外,咳嗽一声,新生就醒来了。
新生跟英子是异姓,在村里论行辈,新生叫英子姑,英子就像个大姐姐一样呵护着新生,新生打心眼里也拿英子当姐姐,百依百顺听英子的话。生产队的活苦啊,新生还是个学生,自然要吃力得多,只要英子跟新生安排在一起干的活,英子总是默默地帮新生。那年头没有机械,一切都靠人工。夏季收割小麦都是用镰刀割,好多人排成行,每人割几行早成默契,各奔前程。生产队的活虽然辛苦,人们干的还是很开心,一边干活,一边胡侃,东家长李家短的,总有拉不完的话题。英子很少随大家胡扯,总是自己头前割着,英子不是少言寡语的人,也不是不爱凑热闹,她头前割着是为了帮新生,会在前头帮新生割一段,当新生割完那半截子,再次靠近英子,英子又会头前走了,一段一段帮着新生割,为这事,新生经常会遭到其它年轻人的调侃,“你小子真有福气,英子总是会帮你”。新生会臊的脸通红。也有人会吆喝英子,“英子,给我捎捎趟吧,”把你想美,你一个大老爷们,让女人给你捎趟,不害羞,你也说的出口”,英子说完哈哈哈哈的笑了。接下来便会一堂哄笑,七嘴八舌的逗英子。

收割完的庄家出了生产队的两挂毛驴地盘车搬运,其余的都是社员早起跟晚上用扁担往场院里担,新生每天早晚都跟着英子,英子每次担的不比男人少,新生自然赶不上英子担的多,快到场院的时候,英子放下担子跟新生说,“放下歇会吧”,新生“嗯”了声把担子放下,英子说,“你担我这担,我担你的,”新生觉得很奇怪,快到场院换担子咋吗?你那担那么多让我担,新生虽然纳闷,但也不问,只有听话了,次数多了,也默契了,新生也明白英子的用心了,英子是为了让生产队长及场院管事的人知道,新生不是个孩子了,干活不比正常劳力差。那年,新生早晚出工,加上星期天和假期,一年挣了960个工分,近一个长年劳动力的三分之一。
又是一个野菊飘香的晚秋,新生摘了几朵野菊花,偷偷插在英子的两条又粗又长的辫子上,英子没吱声,只是咯咯地笑着跑了。辫子上的黄菊花跳跃着,跳跃着去了山坡。一会英子采了一大把黄野菊摇晃着,大声吆喝着“新生,新生”往山下跑,新生望着英子,再不是去年那种心情了,心砰砰地跳,跳声撞击着胸口,呼吸有些急促,英子头一次让新生焦躁,新生多想跑过去抱着英子,把此时心情表达给英子。新生突然一阵酸楚,坐在田埂上一动没动,新生明白,英子是有婆家的人了,就算没有婆家,英子哥也不会让英子嫁给新生,新生知道自家兄弟多,日子苦,英子哥是不会答应的。英子家人口少,哥哥又是生产队会计,日子自然好很多,英子哥平日里就有点傲气,更别说是英子的婚姻大事了,新生硬生生的把要说的话压在了心底。

那天傍晚收工回家,新生在院子外往家倒腾下午分的地瓜,英子回家换了一件崭新的白底蓝碎花的紧身秋衣,兴高采烈地跑去找新生,见到新生说“我帮你弄地瓜”。新生看到英子突然间的变化,随口说了句“不用你,不多,我自己弄”,低头不敢直视英子,英子脸羞的彤红,那个年代闺女流行的是平胸,大都会把胸勒得平平的,若有放开胸脯的会遭骂名。那天傍晚,英子放纵了自己,赤裸的上身就穿一件白底蓝碎花的紧身秋衣,丰满圆滑的乳峰,淋漓尽致地展现给新生,新生第一次觉得英子如此美丽,美若天仙。新生不知所措地问了句,“买新衣服了,真漂亮。”英子“嗯”了一声,扭头跑了。从那以后,新生再没见英子单穿那件秋衣,也再没见英子放纵过胸脯。英子那瞬间的异彩留在了新生脑海,后来漫长的岁月里如同电影,一遍一遍地回放,英子的影子从没逊色过,每次想起来都是那么漂亮。

年复一年,英子跟新生就这么默契地相处着,总会不约而同地安时相遇,虽然没有甜言蜜语,没有倾诉衷肠,只是粗言寡语,也总是甜甜的幸福着。
新生经媒人的搓合,有了自己的媳妇,英子很是开心,英子表现的比以前更随意了,放松了很多,她大可不必瞻前顾后了,她可以堂而皇之地出入新生家了。每次听说新生媳妇来了,就会去找新生媳妇耍,新生媳妇也倍感喜欢英子,两人相处特别融洽。
这年秋后,新生不再在村里干活了,在镇上有一份不错的工作,虽然不在村里,新生经常回家,回家也时常跟英子相遇,每次相遇,还会莫名的心跳。
其实,英子心里就没有表哥。婚姻是父母包办的,只是遵守父母之命罢了。新生问过几次她跟表哥的事,英子总是笑而不答。表哥早在几年前闯关东去了,几年回不了一趟家,英子没见过表哥几次面,见面跟陌生人一样,只是敷衍了事而已。那年野菊盛开的季节,表哥从东北回来,匆匆把英子带走了,英子没有跟新生告别,新生听说英子走了,莫名的失落。
新生每早担着水桶去井台打水,都会想起英子,这口水井是英子和新生每天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只要是不早起出工,起床后第一时间是到井台打水,总会碰到一起。英子走了,井台上少了个打水人,新生再也不那么勤快了。

英子走的第二年新生也结婚了,新生媳妇是个贤惠女人,性情豁达,为人随和。新生刚结婚那几年,英子回家两次,每次回家都会经常到新生家耍,多数时候是新生媳妇陪英子,新生上班不在家,跟英子相遇的次数少,见面总觉得象见亲人一样,再没有了先前的那种心动,新生会问英子在那边过得怎样,会拉呱英子在家时的许多有趣的事情,譬如夏天下坡干活,休息时间会下河摸河蟹,捉知了,秋天抓蚂蚱,捉蝈蝈,那天把某小伙摔了个仰面朝天……聊着聊着会觉得回到从前,像英子一直在身边一样。
英子几年没回家了,新生借东北出差的机会,绕道去了英子村,英子跟新生姐是一个村子的。新生借着去姐姐家的机会去英子家看了看英子,英子家虽不是富裕人家,但日子还算说得过去,表哥对英子也很疼爱,新生那颗惦记的心总算放下了。后来姐从村里搬走了,新生再没去过英子村。
又过了几年,英子哥带着父母儿女都去了东北,新生再也没见过英子,也失去了跟英子的一切联系,尽管岁月匆匆,几十年过去了,新生时常会想起英子,常常跟孩子娘聊英子在家的故事。

近几年网络发达了,有了天南海北的网友,又是野菊飘香的季节,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英子村的一个网友,新生迫不及待地打听英子的情况。东北的山村,住户零散,英子村特别大,是几个自然村组成的,网友一时记不起英子。网友也是个热心肠,当即去了村部,查了英子的信息,还真找到了英子,网友首先联系上了英子的儿子,要了儿子的电话给新生,新生跟英子儿子接通了电话,介绍了身份,英子儿子也很感动,英子儿子告诉新生说,他妈不会玩微信,他又不在她妈身边,儿子加了新生的微信说,等我去看我妈的时候,你跟我妈微信聊聊,见个面。几天后视频铃声响了,一看是英子儿子的微信,新生很激动,开开视频,一个面目苍老的老太太笑呵呵地出现在屏幕上,那一刻五味杂陈,感觉岁月无情,硬生生把心目中那个青春年华的英子风染成目不相识的老太太。不管怎样,内心还是很激动,总算在晚年又见到英子,英子跟新生两口子聊了很久,聊这些年的经历和孩子的情况,总之英子现在过得很幸福,儿子很孝顺,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这就是最好的安慰,最好的结果。
英子跟新生约好来年春天相见,英子计划来年春回家看望被人收养在五里外村的哥哥,顺便回老家看看新生,来年就是今年,疫情所阻,未能如愿,相约又会是下一个来年。
来年不远,总有归期,但愿来年的野菊更艳丽,更芬芳。

作者简介
陈道俊,网名追风,青岛西海岸新区人,山东省诗词协会会员,黄岛区作家协会会员,青岛子衿诗社会员,《六汪文学艺术联谊会》副主席兼付总编,喜欢写作,文字扑实。作品发表于《首都文学》《奉天诗刊》《于都诗词》《大西北诗人》《现代文学》《赣雩文艺》《青島头条》等文学出版社及网络平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