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文学梦,得自在心
文/邓芳
俞敬元老师的小说《一匹马和它的主人》在《回族文学》2020年第一期上发表了。大概在去年十二月份新冠疫情还没有漫延开来的时候,俞老师曾到我的办公室与我谈论过他写的这篇小说,他给我讲了这篇小说的故事原型,他说这本是个让人听来冷酷无情的人与马的故事,但经过他再三揣磨最后写出来的却是个完全不同温暖人心的小说。现在读他的这篇小说的确与他讲给我的故事原型大相径庭。谈论这篇小说时他说自己八十岁了,身体也越来越不行了,也许这是自己最后一篇小说。 “也许是我的最后一篇小说”,这句话我听他讲了很多年,但他却从未真的停下来。
算来听俞老师谈文学讲故事已近三十年,最初认识他大概是在1992年,那时我刚调至玛纳斯县兰州湾派出所工作,而他正好在兰州湾乡政府工作。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这个人又如何得知我在兰州湾派出所工作,他冒然到派出所来找我让我很惊讶,那时我对他一无所知,而他却知道我是新疆大学中文系毕业的,他自我介绍一番后很认真地与我谈文学讲他的小说。那时我工作没多久,虽然常在广播电台和报纸上发表点小文章,却极少愿意让周围的人知晓。当时我很年轻,书生气也很重,读书写字都很随性,觉得爱好文学是件很自我的事情,喜好由心,不愿拿出来与人谈论,是不愿让人觉得是在炫耀,凭心而论多少有些自诩清高的意思。当时的文学与我而言是高置于象牙塔里的精神贡品,是一种不染尘埃的风雅物,而那时的俞老师虽是乡上的文书,人却象他的作品一样,质朴得象个农民,与我心中的名士风流格格不入。

初见他时应该是在秋冬季,他戴着帽子和手套,说话时眯着眼睛,他进屋后取下手套摘下帽子放在办公桌上,然后坐在我办公桌的对面,这个动作此后重复了近三十年。我已忘记当与他都说了些什么,但他没有一点自持矫饰,他谈文学时的虔诚态度让我很吃惊也记忆深刻,只是那时觉得他所想所说的文学与我所知所想的文学是大相径庭的,我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听他讲他的故事他的小说。后来,他会时不时的来到我的办公室与我谈论他的故事,他的构思。在当时他整个人给我的感觉很沧桑,面相也是一副愁苦的模样,虽然他从来不谈自己的生活,但依然让人觉得生活的艰辛就写在他的脸上。只谈文学不谈生活的“落魄文人”形象就是我对俞老师最早的印象。我那时就想,不论我多么爱文学也不会象他那样爱的如此艰辛。
两年后,我调离了兰州湾派出所,不再常见到他,但偶尔也会在路上碰见他。有一次还在公交车上遇见过他。他退休后时常会到我的办公室来找我聊天,我们平时没有电话联系,从来都是他到办公室来找我。这些年我们单位搬迁了几次,我也换了几个部门,可他总能找到我的办公室。但不论在何时何种场合遇见他,他与我谈论的只有一个话题“文学”,那些发生在玛纳斯县或发生在他生活中的故事,还有他的小说创作或者是某个作家发表的小说。我们的交谈从不涉及其它任何与此无关的事情,因此与他相识近三十年,我不知他家在何处、家中几人、生活过得如何,我想君子之交淡如水也不过如此。我记得自己只问过他一次,退休后待遇如何,他摆摆手说自己早已不计较工资多少级别待遇如何这些身外之事,那些东西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值得计较了。只是最近这两年他来与我聊天时,除了讲故事谈小说之外,他会说自己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了,看书写字都会头昏眼花,写东西也很困难了。

认识俞老师近三十年,他对文学的认真执着是我从未见过的。他对文学那种发自内心的热爱让他爱屋及乌,他不仅对玛纳斯县每一个写作的人都了如指掌,对昌吉、新疆的作家说起来也如数家珍。他经常给我讲起昌吉或者新疆的哪个作家在哪个著名刊物上发表了新作品,细说他们的创作经历和取得的成绩。他不只一次对我说看到某位他认识的作家发表的新作后曾主动与那位作家打电话联系,认真地讨论他们作品的长短。有一次,他不知从哪里得知有一个姓陈的女作家是玛纳斯县人,就一直念叨着要找到这个女作家,我笑着阻止他说也许别人不希望认识我们呢,他才很是惋惜地作罢。在他身上从来没有文人骄矜,也没有文人相轻的恶习,只是对那些有才华的作家由衷的倾慕。我想当年他很冒昧地到我的办公室来与我这个陌生人谈文学,一是因为他知道我写文章,另一原因就是知道我是学中文的大学生,在八、九十年代这个名头还是很有些分量的。他真的希望身边有一个同道中人能与他交流或者说是能听得懂他的倾诉。
他爱文学爱的很虔诚,心无旁骛犹如苦行僧,他的写作之路除了执着没有其它词语可形容。他说他只上完初中,可就是因为爱文学,他一直在学习在积累,从未停止在这条路上行走的脚步。过去那些比他学历高的人最终都放弃了文学,而他则一步步坚持走到了今天,超越了众多的同行者,他对自己的人生很满意。他说也曾经有好几年他写了不少小说但一篇都没有被采用过,他也怀疑自己真的再也写不出好小说了,但是他不肯放弃,他一直订阅了很多文学期刊,认真学习揣磨别人的作品,琢磨自己的作品。直到他后来的一篇小说再次被《回族文学》编辑肯定,说他小说已脱胎换骨上了一个新层次,他才对自己又有了信心。他的作品从来没有超越他熟悉的世界,农村、农民是他最主要的写作对象,他的文学世界并不大,只是他眼中看见的世界一隅,他眼中所见的人生一隅,他象极了一头牛,低着头在自己所能及的那方田地里辛勤地耕耘。他一直说好小说就是好故事,而文学创作对他而言就是把故事写得好看。有的好故事在心中多少年都不会忘记,在心里会翻来覆去地琢磨十年、二十年,直到把这些故事成小说。他笔耕不缀地写了五十多年的小说,作品不多只有薄薄两本集子,种类也不多就是短篇小说。他一直都不会使用电脑,所有作品都是一个字一个字手写出来的,每写一篇小说必是千锤百炼。每一篇小说的发表都让他欢欣鼓舞,虽然这些小说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名气和利益,但他终身都沉浸在文学带来的欢愉中。

他不是一个天才的作家,而且终其一生也不可能成为怎样的文学大家,可以说他是个很笨拙的文人,他在文学面前把自己摆得很低,文学的世界在他心里是圣洁的崇高的,他一直在仰视它的光芒。虽不作藏之名山,传之后人之想,他依然如苦行僧般虔诚地追随着它。
他是我见过的最纯粹的文学信徒,他对文学怀着很深的敬畏与虔诚,很执着很单纯。抛开文学他似乎不屑于谈论任何事情,也从来不从功名利禄的角度去衡量自己的文学创作。他并没有极高的文学造诣,却有最高洁的文学态度。我曾很认真地问过他,如果你没有写作,你的人生会怎样,他很干脆地说了四个字“无聊之极”。他说:“如果不是因为爱文学,如果不是写小说,我就和村里那些蹲在墙角晒太阳空洞地等着生命终结的老汉没什么区别。”在他心里自己和那些人不一样,是因为他的心里一直有一个那些人没有的文学世界,这个世界炫丽多彩神奇无比,能升华人的灵魂。作者写作的确是给人看的,但对一个真正热爱文学的人来说,更多的时候是自己在写作过程中受益,在这条路上成就自己的人生。对俞老师来说爱文学让他脱离了混沌的生活,把从生活的艰辛繁琐中拉出,从职场的争斗中拉出来,从无聊之极的人生中拉出。

爱文学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个极其美妙的过程,因为有文学世界的存在获得丰富的精神慰藉,摆脱功名利禄的桎梏牵绊能与自己安静的相处,人生多了几分洒脱和超然。其实很多人都爱过文学,有过自己的文学梦,但都爱得云淡风轻爱得不够执着,于是爱着爱着就忘了,或者为名利所左右,感觉得不偿失就放弃了。在这条路上走着走着就迷路走失了,等再回过头来,才觉沧海桑田早已物是人非。而因为有俞敬元老师这样执着的文学梦的人在你身边,会时常提醒你有一个关于文学的梦想,有一个有别于物欲的精神世界,有一些坚持自己的梦想摆脱名利的羁绊后精神越来越纯粹的人。
刚认识俞老师时,我并不想以他为师,三十年过去了,我尊他为师,因他的执着,因他的纯粹。
他不仅是一个关于文学梦想的传奇,而是一个人于平凡生活中追逐理想超越自我的典范。不以成就高低论英雄,在文学这条路上很少有人执着如他,也很少有人如此努力成就自己的文学人生。文学于他再艰辛都不是羁绊,而是心有所属的自在,因一个文学梦,得一份自在心,并终其一生。
三十年,我已经习惯看见他走到我的面前,放下手中的帽子和手套眯着眼睛说:我最近听到了一个好 故事,我给你说说,你听听这个故事怎么样。

邓芳 ,女,汉族,新疆玛纳斯县人,长期从事公安工作。热爱文学,常于工作之余坚持写作,发表有散文、报告文学等作品,《回族文学》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