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民间版本的"圣相“为什么是骂人的呢?
文/罗森
川东人说你长一幅圣相,肯定是骂你!我知道这是骂人的词,但对它里面含义的微妙处却总是感到模糊。
印象深刻地确定它是骂人很深的词,却是缘于小学时的一个班主任。
那时与我同桌的是一个与我同姓的同学,他很老实的样子,又总是犯错,那错也犯得十分不走运。比如劳动课想帮同学拿钢钎,对方没拿好就松手了,反而砸了人家的脚。就是诸如此类的无心之过,而且还老是有,老是犯。老师就把他请上讲台。

那同姓的倒霉同学就非常痛悔地,用忏悔的表情木然着。
老师并没有被他的可怜相所感染。反而咬牙指着他的鼻子,反复地挖苦他,谩骂他。骂他的话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一句:
“看你那幅圣相,我都饱了!”
这一句话刚完,我看见那倒霉蛋眼里汪着的泪水哗就流下来了。那泪水似乎也让我的自尊血淋淋地颤粟起来了。
于是那倒倒霉蛋从此背上了“圣相”的浑名,让自尊在血淋淋的颤抖中度过了小学时光。
那时我对圣相的感觉开始变得感性起来,那应该是蠢、倒霉、迟钝、无活力诸如此类的代名词。
从此一直感觉"圣相"就是一句非常让人伤心的骂人话,对这个名词的理解也是不字面化的,就如妈逼的国骂一样粗泛。

再后来读懂了一些文字。开始感觉用圣相去骂人有些严重的问题。因为我知道有圣人而后才会有圣相。
圣相流落到民间就尤如圣人(或圣人意念)之于民间,这种感应,是从哪朝哪代开始变成骂人话的呢?并与蠢贱诸如此类揉合为一伍的呢?
这种质疑从书本上是万万找不出答案的,所以我也因此而无法细究。我带着这种质疑怀疑相信了革命时代的一种说法,圣人(辟如孔老二)是很讨人厌的一种人。所以圣相正是这种讨厌的凝集体而已。总之是不想细究,鄙视这种细究。
让我对圣相多一点想法是一个偶然的原因促成的。
去年我回老家,去拜会一位年迈的曰老夫子,因为他写一手非常有骨格的颜体字,对联作得工拙典雅,令人叹为观止。
而川东农村的婚丧嫁娶是非常讲究礼数的,但这种礼数已远不是礼教用于经帮济国的初衷礼数了,而是一种酸腐的纯形式,多有虚荣、自恋和附庸风雅的意态存在。
那里有贴对联的形式,还有红喜事新人双方请曰老夫子说些之乎者也类的礼话;白事作家奠就请些阴阳先生、曰老夫子,代表孝子贤孙们,为大归之人通宵吟唱。
在这里阴阳先生和曰老夫子都代表一种传承,处于伯仲之间,在乡人的概念中甚至是同一的
而这位正是这样的说得出圣人训导的人。因我和他交厚,所以同榻而卧。

走进他的睡房,看见他简陋的、脏乎乎的桦木条桌上搁了一个小香炉,小香炉里满是烧残的香头,原来供奉的是一尊打工晚辈从城里带回来的弥勒佛,老夫子仿佛见了活宝,也不管什么意头,只觉得有神供就是家运昌隆,精神有依靠,为人受敬的标志。他每晚都要虔诚地敬上三柱香,然后才能安心入睡。
他给我说:你看那一幅圣相呵,好慈和呵!
我忽然截住他的话说:“这圣相一词不是骂人的吗?”
“呵,你呀,莫乱说,莫乱说。”
我又问:“那圣相到底象什么样子呢?”老夫子便向弥勒佛虔诚地投去目光,说:
“那就是圣相!”
我再次请教为什么。老夫子说:
“这是一个流传…”
我再问他为什么圣相可以骂人啊?老夫子说:
“圣相是骂人话,这也是一个流传。”

交谈渐欢,可我改不了老毛病,总有好多好多的一二三,老夫子语音含混,神智衰迷,又总是无法和我尽兴沟通。
只有他讲的那些传统知识令我的印象至今深刻:
儒释道都是我们的传统国学,儒学是过去朝廷推崇的正统学问,而释(佛教)道(道教)是两种宗教。佛教是通过唐朝时三藏法师从西域取来的经卷发扬光大出来的教门,道教则是老子创立的中国本土宗教。
儒学是过去私垫必学的课程,比如《大学》,《中庸》,《论语》的《学而》《述儿》等。他们是教人做人的道理,和一些道德规范。乡村结婚嫁娶时,两方在桌面上讲礼数,说礼话,大多引用儒经中的辞条。
道学就变得有些复杂了,它与一些茅山道术互融了,它的符箓和祝由术讲究"书为符“"语为咒",这点已经与茅山道术、阴阳制鬼合一了,成为了交通天人之技。甚至与释家佛学也有了兼容。比如在茅山道术的符法中,符腹就有以观音菩萨,阿弥佗佛设置意头的。
实际在民间的取用上都是以实用为准则,如能治病、能乞福、能镇宅化灾、能断阳阳宅风水,能预测吉凶祸福、能超度祖宗和亡亲等多用之,佛经助念也有大的普及,但没有专业法师,基本是阴阳师兼而行之。
而儒经里,孔孟之道所宣扬的“仁义礼智信"在民国新文化运动时期已备受冲击,更受文革破四旧的影响,已经没人信仰了。当然其它的释道二学也被当封建迷信一并扫除了,只是这两种宗教性的学问在民间人的心里有着根深蒂固的影响力,因为他毕竟还有着沿袭的实用性,并对波诡云谲的命运有着强劲的安抚作用,因此生命力顽强地演变着,但已经畸态了!

而改革开放后,西方的张扬个性思维,以个人主义,功利思想开始冲击传统文化,就再也没有人相信仁义礼智信能给人带来好处了,人们开始贪婪地追逐着金钱和利益。
在这种文化背景下,再也没有人会相信吃亏是福了。
而正好相反,人们看不起循规蹈矩,看不起受制于人,以奸诈为荣,以慈悲喜舍为耻……
听到这里我眼前忽然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小学时,那个站在讲台上,在尊敬的老师的漫骂中,莫名其妙地自我遣责着,莫名其妙地痛苦承受着,莫名其妙地低贱着的小学生。
他已经成为一个活生生民间雕刻版的圣相,这种活圣相生动地表达了民间行为版本中的刻毒。
但从民间的曰老夫子身上我又看见了民间生活版本对圣相的、饥不择食的精神依赖,比如将弥勒佛在人间的慈悲形象理解为:带来福气和贵气的圣相。
但又 看不起圣人,以为圣人只配作弱势的下层人群,是苦劳、穷酸、猥琐,无奈的形象。却又指望着用圣人创作的恢煌道德形式,体制流程去圆合梦想和追求,因为那是民间人类的最后一点心理寄望了。
要么成才光宗耀祖,追求利益最大化,要么粉饰坍塌凋零的心灵废墟
所以民间版本的圣相便一直在刻毒中仁和!在仁和中刻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