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街很老,外省人曾经只知道老街的名字而不知道本县县城的所在。花开花落,老街最年长的牛连堂老人曾经活了103岁,至今老街没有超过牛老的寿数。故老街的子丑寅卯,老街的来龙去脉也无人说清。但老街的印象时常充满我的脑海,老街的故事也成为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桑树底下吃肉”的往事尤使我留恋,不能忘却......
听父母讲:“上世纪60年代,我家初到老街时,地无一分,椽无一根,外婆家昔日的大户人家,经历了多次运动,两个舅舅也只好挤住草房。外婆一家实在解决不了女儿一家的住房问题,我们一家只好租房而居了”。

房东姓崔,大名“崔丑子”,家里有一块烟熏的旧匾用颜体刻写着“博陵世第”四个字,一看就知是老街里的老户人家。当时房东都有60、70岁的样子,个子不算矮,背微驼,穿一件黑布对襟衫子,一缕山羊胡子,脖子上常搭一根戴黑布包、竹竿、铜锅、玉石嘴的旱烟袋,走起路脚一颠一颠的。老人的妻子眼圈总是红红的,很勤劳,围腰总不离身。老人一个孩子是一位有名气的教书先生,至今县里有名望的文人还能提起崔先生教书的往事。两个女儿,一个早亡,一个是哑巴和同街的马姓结了婚。我是20多年后在渭北合阳县偶然碰到他们一家的,他们一家先到铜川煤矿谋生,后到合阳煤矿,因为家中出事,两位老人过世,他们都没有回家送终,很歉疚,也多日没有和岳父一家人联系了。老人的女婿叙说时,我看到她的哑妻,老人的女儿,眼中在流淌着苦涩的无奈的泪水。从陕西回家时,马姓老人让我给哑妻的娘家大侄子捎了封信。老人四个孙子一个孙女,我记事时老人的孙女已出嫁。几个孙子都很聪明,勤劳。

按老街的街坊称呼,我尊称房东老崔叫“老爷”。我记事时“老爷”已不下地劳作了,他谋生自有一套本领,年轻时跟回民人学会了“熟皮子、割皮条、做鞭子、合麻绳”。后来年纪大了,就在老街集日“卖葛条”。山里人每逢集日担一些葛条来卖 ,有时到了集散,仍卖不完,又急于回家,往往“拾来麦,磨来面,扔了扯球蛋”,随便换几个钱,一走了之。“老爷”看中了这门生意,往往集上收些便宜葛条,再摆摊卖出,从中获利。时间长了,他对葛条保养悟出来一些门道,他在自家后院的磨坊旁砌了个水泥池子,把平素收买的葛条泡在水池子里,集日捞出,看起来很是新鲜。背集地时候,有些急需葛条的单位和个人找到他,也能卖出一部分。
“老爷”年轻时做过皮货生意,到老对老行当仍依依不舍。那几年“割资本主义尾巴”,把摆摊经营叫“投机倒把”。他很会变通,有时乡下人的牛、马牲口滚坡、摔崖伤残后,为减少损失,往往偷偷拉到老街找个买主卖出。“老爷”深谙此道,常常捡漏,花几十元买回个残驴烂马宰了,皮子剥了能卖给外贸公司,肉在家中大锅煮了,也有人暗里去买,剩下的自家人又能吃一部分。

我记事时已搬出老人的院子,但他煮了肉,在我家门前经过时,手一摆,“走,娃子,去老爷那儿吃肉!”我也不谦让,一蹦一蹦的跟着老人去他家吃肉。在肉锅前,他弯下腰,用眼“扫荡”一阵,然后在大簸篮里总会给我挑拣一根带肉的骨头,让我解解馋。有时,还会给我舀碗肉汤泡点锅盔馍,让我饱饱口福,那时的调料就是盐、调和面、牛油辣椒油,不像现在有味精、鸡精、十三香,但那种特殊岁月,特殊的味道,我多少年都不会忘记。

老人的肉锅支在东厢房的对面,那里有一颗硕大的桑树,紧挨着西院墙,树荫如伞,遮盖了大半个院子。桑叶是孩子们的喜好,自然这颗老桑树也成了老街孩子们猎取的对象。为了养蚕,胆大的孩子也屡屡趁人不注意,偷偷爬上树摘桑叶,为此老人的院墙没少修补,老人的妻子没少吆喝、追撵那些调皮的狂孩子。我身单力薄,不会上树,但每隔一段“老爷”总能给我捎一把桑叶。
老人的院子一年有两个季节最热闹,一是炎炎夏季,他家后院的东北角随地斜下挖了一孔窑洞,老街人往往端着饭到窑里乘凉吃饭。窑洞里也是孩子们的乐园,大人们走后,这里成了我们的天下,我和老人最小的孙子同小伙伴们在这里能玩到下午。时隔多少年,窑洞里烟熏火燎的味道,至今仍能在我的鼻腔里嗅出。霜降后,老人的院子也会热闹一阵,街人大都会到他的院子里捡拾霜洒变黄的桑叶,回去后用线串起来,挂在房檐下阴干,既能泡茶又能熏眼治病,一直能用到来年秋天。那时也是他老两口最忙的时候,不是帮乡邻找竹竿,就是搬梯子找耙子。忙的不亦乐乎,但此时也是老两口面带笑容,最开心的时候.....
转眼间又到了桑叶变黄的季节,我也从一个牙牙学语的黄髫稚子进入知命之年,饱经了人世沧桑,备尝了世态冷暖,但房东“老爷”的和蔼形象,对我的关爱之情及桑树底下的肉香,长使我温暖、感怀,永铭于心......

作者简介:王嘉飞,王范人,祖籍城郊王协村,黄埔抗战老兵后裔。洛宁县卫健委职工,爱好文学书法,曾有作品在《新洛宁》、《县域经济》、《书城》、《牡丹》杂志上发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