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崇湖(纪实散文)
文/郭明
崇湖名片:
崇湖位于长江中游南岸湖北公安县中东部,总面积1484.43公顷,其中湿地面积1464.23公顷,湿地率高达98.64%,由分界大堤分为南北两个半湖,水面平静、一望无际。崇湖国家湿地公园内的湿地分为自然湿地和人工湿地两类,其中自然湿地为永久性淡水湖。人工湿地正建设为保育区、恢复重建区、宣教展示区、合理利用区及管理服务区五个功能区,总投资1.56亿元,规划用6年左右时间建成,以优美的自然风光和完好的湿地生态环境呈现在世人眼前。
从公安县县城斗湖堤往公石公路(公安——石首)走约十五公里,就到了在建的国家湿地公园:荆江分蓄洪区有二万亩湖面的第一大湖崇湖。在它的东北方七八里,紧傍东清河的王竹溪故里砖桥口村就是我土生土长的家乡。作为出生于六十年代我们这一代,以及往上推年代,生活于崇湖周边的每一个男人,无不曾与崇湖有过交集。
1⃣️,
小时候,那个年代是没有“零食”这个说辞的。读书时,从家里用纸包一点做菜吃的杂糊椒(家乡菜)、酱萝卜、盐蚕豆……或从自留地偷偷扒几个只有胡萝卜粗细还没有长大,我们称之为“苕根子”的红薯,这就是所谓的零食。但那时,我们却有幸可以吃到另一种美妙的“零食”:崇湖的莲子。
夏天,只大我几岁的二哥、二姐,时常约了同伴周日到崇湖摘莲蓬,虽然我时常吵着要同去,但因为崇湖水大,父母叮嘱二哥、二姐是不许我同往。二哥他们一帮男孩子往往扎住裤子的两个裤脚,把摘的莲蓬只留下有莲米的部位塞满两个裤管,把装满莲蓬的裤子驮在肩上,只穿着裤衩满载而归。那个时候的莲米好像格外清甜,这种幸福快乐的感觉充盈着整个夏季,至今都还令我回味无穷。另外,二哥他们也不忘带点崇湖的菱角,蒿苞、藕带;有时,大哥也到崇湖因湖面宽阔无遮,黑鱼喜欢到岸边水面晒太阳、又喜食“土克马”、小青蛙的特点钓回许多黑鱼,成了全家难得的美味。在端午节前一二天,大姐、二姐、二哥便一起到崇湖打芦苇叶,又可以吃上一年难得一次的棕子。家里不但免去了买棕叶的钱,还可以拿去卖换点钱,我便吵着找母亲索要一毛二毛的零用钱。
到了秋天,莲米已快成熟变硬不再清甜,二哥、二姐他们从崇湖摘回的莲蓬,被我们撕开剥成一粒粒的莲米,母亲用锅加水煮熟了供我们享用。莲米从锅里煮熟发岀的清香同样令我垂涎三尺,来不及等煮熟的莲米完全冷却,便去壳迫不及待的放入口中咀嚼,那粉嫩粉嫩的感觉绝不亚于现在孩子们最好吃的零食。等莲米完全成熟壳已成黑变硬,采摘回来的莲子晒干可保存妙熟长年食用。
进入冬季,湖水已干涸见底,崇湖再也没有莲蓬可摘,但这个时节倒成了我们最欢乐的季节,因为我们一群小伙伴可以到干涸的湖面去拾成熟掉落泥面的莲子。大若十来岁,平儿、四保、四友、二喜、牛娃子、春山等十多个儿时玩伴,便相约背着大人偷偷到崇湖拾莲子。这好像是我们成长过程中的第一次独立远行,也是人生的第一次探索。那时学校操场上有一老头,或一老妇提篮卖炒熟了的莲子、蚕豆……莲子一分钱十颗,但我们却无钱可买,听说有人到崇湖捡莲子,蠢蠢欲动多日后,在一个星期天终于冒险成行。一路上当然充满了好奇、期待、兴奋,等完全进入边沿已干涸的崇湖,第一次见到一望无际,渺无人烟,烟波浩瀚的崇湖,不亚于后来第一次见到长江和大海那样震撼。当然我们也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在如软床的湖泥上仔细搜寻每一个目标,太阳落山时,裤子上的左右口袋差不多已有半袋莲子,便高兴而归了。
小时候,崇湖于我而言,永远充满着神秘和向往,留给我一生的是永远难忘欢乐美好的时光。
2⃣️
转眼之间由一个懵懂无知只想着吃喝玩乐的孩童成为十三四岁的少年,我们便随着父亲、哥哥到崇湖挖莲藕。
在集体经济时期,那时农家都有众多孩子,生产队以父母工分分的口粮往往每月难以接继,几乎每一个水乡成年男人都要到湖里挖藕,掺和大米做成藕饭节约岀部分口粮,度过缺粮的难关。因此,干鱼挖藕是每个水乡农家子弟的必修课。千百年来,我们的先辈,就是靠此度过了那一段段食不裹腹艰难困苦的岁月,他们如这块水灾频繁之地的野草一样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世世代代扎根于这块水土。
在寒冬腊月的农闲季节,生产队地里的农活已不多,也就成了人们挖藕的好日子。挖藕当然要选择晴天无雨的日子。寒冬的清晨,在人们坐在家里都要烤火的时候,崇湖已聚集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在刺骨的寒风中,人们已赤着脚,在被挖得坑坑洼洼如蜂巢结冰的湖面上,小心翼翼寻找还有荷梗没人触及的地方,下水围堤干水开挖。挖藕当然是一门苦差事,开始时赤脚于冰凌的湖泥中冻得全身发抖,及至见到“藕苫”挖至一米多深,取出第一条整藕已开始全身发热出汗,只好脱了厚重的棉衣棉裤,只穿一件单衣单裤更加利索地开挖了。挖藕也是一件快乐无比的事情。当扒开几米见方的淤泥已劳累至极,可当见到泥底中横七竖八躺着的一条条大藕时,疲惫之感顿时全无,及至夕阳西下,人们便挑着一担担一百余斤的藕满载而归了。
当全家围坐一桌吃着喷香的藕饭,此时连菜都可以免去,想着以后的日子不再苦于无米而炊,无不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莲藕当然不仅仅只有做藕饭这种食法,母亲还用一种铁皮钉眼成刺像搓衣板的工具,斜放入大木盆中,将洗净的一段段藕,在上面上下推动成碎未,掺水揉捏用纱袋过滤分离成淀粉浆,制成那时难得的藕粉,在年节招待客人食用,全家人也可以吃上一碗,那甜美似果冻的美味让我至今难忘。母亲也时常用土钵瓦罐煨藕吃,那时崇湖的藕格外粉面香浓,用筷子夹着一块藕咬一口,总要分离出绵绵不断的长丝……
由十三、四岁伴着父亲、二哥到崇湖挖藕,开始只能打打下手帮他们递下东西、挖点淤泥,到独人操作挖藕,挖出的一条条藕总是“五马分尸、七零八落”,及至十五六岁时,总算能从泥底中取出一条完整无缺的整藕了。也就是说作为农家男孩的我,已经从崇湖这所“野外学校”毕业了,完成了作为一名水乡男孩的成人礼——不仅仅是从父辈那里学会了挖藕的技艺,更多的是感受到了劳动的艰辛,生活的艰难,传承了水乡人民不畏艰难困苦,坚韧不拔,艰苦创业的劳动人民优良传统。
3⃣️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时年十五岁的我贫困失学,后来结婚生子与父母分家,种着四五亩责任田维持着一家三口的生计,才真正成长为一名水乡男子,如我们的祖辈那样,一如继往地担负起在这块水土上繁衍生息,撑起一个家庭的重担。
刚成家立业,万事开头难:哺养儿子的费用、人情世故、家庭生产支出、三提五统像几座大山压在初为人父的我身上,手中常常拮据。但那时,我却有幸找到一种摆脱这种困境的办法:到崇湖去抠藕带到集市去卖钱。在春夏之交,到处都是荷香,便有藕带可采了。此时的气温虽然令人舒适,但要全身潜入水中抠藕带还是非常寒冷的。可往往这个时节是藕带价高脱销的时候,也就难不倒急需藕带变现救急的人们,紧咬牙关全身潜入惊骨的水中,打着寒颤坚持浸泡数小时,有点似柳宗元《捕蛇者说》中蒋氏的悲壮。
这个时候农活还不多,没有进入农忙季节,似我一样手头紧的一帮青壮年,便外出方园十几里四处寻找湖汊沟塘抠藕带。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以后,那时的莲子已非常走俏,湖汊沟塘也大多被人承包是不许随便进入抠藕带的,能抠的地方,早就被一拨又一拨的人们像耙田一样抠了N遍也就无藕带了,此刻崇湖就成了人们的首选地。崇湖那时也已经由七十年代以前的开放湖泊承包给私人禁湖了,但还是吸引着我们前彺。因为崇湖三分之二的湖面,都生长着一望无际的野莲,藕带不仅多,又长得粗长脆嫩,并且泥面上都是一层厚厚的长年水草腐质层,藕带拈手既来毫不费力,别的地方却没有这一独特优势。再则原来的崇湖有近十万亩,虽说那时在它的周围被大面积围垦成水田,在水田中的沟沟汊汊也生长茂密的野莲。承包崇湖的老板雇请专人看管着湖面,但面广人稀还是常常留给我们机会,只要进入湖中忙活一个多小时,就抱着一捆藕带开溜了。
虽然时常往返于春夏季节美丽无比的崇湖,却没时间和心情去欣赏它的亮丽。当你在春夏之交,能品尝到藕带这世上难得的美食时,你何曾知道奉献这种食材之人的艰辛?!
每天晚上将藕带清洗干净,分拣扎成能炒一盘或碗的小把,凌晨四五点钟就起床,用自行车驮着两驮篓骑行三十多里到南五州上码头,赶轮渡第一船过长江到江陵县郝穴,可以比在本县范围集镇多卖一点钱。卖完藕带回家已过中午,匆忙地扒几口冷饭,又匆匆地出门了……常日成月地全身浸泡在水中,不光只有寒冷,手脚还被发胀变形,指甲也像女人一样被涂上指甲黄,全身被荷梗和泥中的破碎贝壳和螺丝壳弄得满身是伤。但谁家的婚丧嫁娶要等着钱随份礼,田里的庄稼还等着钱去买肥料、农药……也就顾不上这些寒冷伤痛之事,坚持在有莲之地四处浸泡了。
进入冬闲时节,那时的分洪区农民还有一项沉重的负担:水利任务,那时的水利建设不似现在的机械作业,全要凭人的四肢和肩膀人工完成,其中的艰辛是很多人无法体会的。有时冬春季节,要到崇湖周边挖鱼池、清沟排淤。
在农耕二十多年的生涯中,整个崇湖几乎大半圈都留下了我辛勤劳作的汗水和足迹,陪伴和支撑我走过了人生中那段艰难困苦的岁月。
4⃣️
2018年腊月,为生计所迫外出务工十多年的我回到家乡过年。早就听说崇湖准备建国家湿地公园,因此决定到已有近二十年不曾踏足的崇湖去看一看。
去修理店修好几年没有骑行的摩托车,在腊月二十六阴冷的这天,我骑着它冒着寒冬的冽风出发了。顺着公石公路到鹅港村部,转弯行进在进入湖区平坦宽阔的水泥路上,已寻不到有关以前崇湖印象的半点踪迹。那时靠崇湖的边缘地带是一望无际常常被淹的水田,渺无人烟,现在成了一块块长方格砖砌的鱼池,修建了四通八达的水泥路,无法找到过去那种泥泞难行的小道;鱼池道路两旁耸立着一幢幢漂亮的楼房;道路上车来人往,令我感觉好像走错了地方。向一位鱼池老板打听,顺着他指引的方向,我才找到崇湖心脏地带,但却又令我非常失望。
当我像一位曾与崇湖有约,却长年与之不见的恋人一样,内疚不安站立在它身旁,却无法找回它以前的模样。一望无际的野草枯黄中,稀疏的立着几根枯荷,找不到以前满是坑洼和枯荷无杂挖藕的地方;远处弥漫着满天的浓雾,也见不到浩瀚无边的湖水……湖边有一条向湖中用建筑废弃物填筑延伸的大道——这应该是在建的湿地公园景观大道吧,坑洼不平的路面上不时有运料装卸运输车来往。站立寒风中的我感觉不到寒意,思绪万千。也许若干年后,随着崇湖国家湿地公园的建成,在外漂泊步入六十花甲之年的我,就可以落叶归根,到那时可以经常来这里走一走,看一看。漫步在垂柳依依的景观大道,凭栏观荷叶连连、荷花绽放、芦风拂面、清波碧水、鱼儿畅游,鸟语蛙鸣,万鸟竞飞……走累了就坐在长廊的木凳上,在如画似诗意的美景中回忆人生之过往,安逸地度过那落寞的余生。
如果说崇湖如静卧在公安县中东部一位美丽的少女,那么与之相连结伴而舞,同样风光旖旎多姿的东清河就是她飘逸的长发,从小在河中嬉游的我,就如在她长发拂面中长大的幼童。竹溪故里砖桥口村,有美丽的东清河在它身边流淌而过,沟渠纵横交错,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北面紧邻拟建的公安县有五十多平方公里最大的仁和工业园,西邻崇湖国家湿地公园,这种特天独厚的人文和区位优势,一定会助力家乡的发展。
随着崇湖国家湿地公园的建成,文人墨客云集,崇湖名扬四海,游客如云。砖桥口村将借助这股东风振兴乡村发展:建设和完善美丽的竹溪新村,办水乡文化节,也像崇湖一样变成吸引人们前来参观游玩的好地方,让人民更加富足幸福!
2019年6月25日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