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车其人
文/龚卫国
老车叫我老龚，我称他“车师”。他常对人说与我是忘年交。这点，我是承认的，他毕竟长我许多。
那时，我还在村储蓄所。每日里接来送往，不乏有钱的客户。老车也常来，他不存钱，不取钱，说是来找我。来了倒也不空手，不是状子，就是举报信，并双手递给我。
“你给咱看看，看有啥不妥的？”他总是很认真的样子，凑近我。那红红的鼻子泛着光，长长的疵须一抖一抖，像一只猫儿，新得了一份美食，唤与同伴来分享。
“车师，这方面我是个外行。”我常这样对他说。因我是晓得的，那上面内容，在我而言，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诸如谁拿走了他放在门口的画笔，谁给各户投递了不雅广告，哪个工地影响了大家的休息。
他听我这样说，分辩道你们是国家银行，代表政府，就给看一下。我连说“不，不，不。”
这样的画面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有时老远瞥见他来了，我就躲了起来。还不忘告诉同事一声，如果问起，就说我今天休假了。有时也要感谢我们门口保安，没等他进门，就大声对他说“车师，这是银行，不是法院。老龚是给人管钱的，不是断案的。”
这话若放到别人，一看不受欢迎，也就走了。老车则不然，他是不会轻易打道回府的。不久，门外台阶下，他的周围就聚拢好些人，大多是些外乡的，听着他瞎白活。内容本来给我一人说，今天倒好，大伙共同分享，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透过窗户，看老头正在兴头，那手一会伸向东边的人群，一会伸向西边的人群，一会攥着，一会又舒展开来。看那背影，活似一个不倒翁。这回来单口的，捧，逗就他一个，自问自答，实在卖力得很。但这毕竟不是商演，没有赠品，也没有赠券。不久，那些人都散了，只留下激动的他。
这常让我想起，自己刚来时，也就在这台阶下，与老车的相识画面。那是个冬天的早上，我来得早，看着对面茂叔家炉火正旺，锅里的油条一沉一浮。周围的食客，蹲的，立的，坐的，眼都瞅着锅。这时，老车登场了，他是从西边十字过来，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子，估计是买的早餐。看我站在台阶下，问我吃了吗。我一看不认识，又难得人家这么热心的问，就说吃了。他又问我穿工服冷不冷，我说还可以，不冷。他接着就天上地下地闲聊，说到了雾霾，谈到了村里的环境，我也闲得没事，难得有人陪着说会话，就和他唠了起来。临别时，他神秘地凑到我耳边，并压低声音说到:”我刚从十字过来，不知道谁把垃圾撂倒十字。你说，会不会是阶级敌人干的。”
我一惊，有些茫然，又觉得好笑，“阶级敌人”这半个世纪前的词汇，竟在这儿，这时出现了。但看他，绝不像是在搞笑，他是认真的。老头那白胡子，长眉毛，嘴，鼻子简直都凑到一堆，像一只嗅到鼠尾的老猫。后来，他走了。走不出几步，对面一个蹲着的食客对着他的背影，冲我努努嘴，给我使眼色道：“跟那神经病，有啥说的”。随手“啪”的一声，一张擦过嘴的纸，甩在地上。我估计他是听到的，因为他走得并不远。后来听人说他原是木材厂的领导，不知什么原因下岗了，受刺激了，成现在这个样子，爱说话，爱说些旧时的事。
当然，说起旧时的事，只有村里的老郭爱和他提提。那老郭和他既是同乡，又是同学，也是我们的老客户。有时在银行碰到，常拿他打趣说，你找人家小龚干啥呢，看你又不办业务。他会给老郭说和我是往年交，老郭说那你和小龚关系好，还是和我关系好；和我关系老，还是和小龚关系老。这让他为难半天，最后他说和老郭关系老。老郭说你和我关系老，你当年那时木材厂经理，我去让给批点木材，到你办公室，你二郎腿一跷，连理都不理，光顾着喝茶，看报。他红着脸说，咋能不理，那时没指标不能批，这是原则问题。大厅里两人一唱一和，成了对口相声。
秋后，上面说要做储蓄宣传，逐个到村民家去。老车家离银行不远，在村南大槐树那。那树下有一座小庙，不知供的是那位菩萨，路过时只记的门首，对联常写些，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话语。隔着一条路，东边就是他家了。门脸贴着白瓷片，上面弄得花花绿绿，看来是新写上去的。细看一下，有国画，有书法，有现下刚提出的口号，呵呵---恐怕全村独此一家吧。他夫人看我来了，便和我打招呼。他听到后，从里面奔出来，招呼我屋里坐。那屋子不大，两间宽。屋里摆设有些陈旧，家具油漆已显斑驳。屋里散发着墨香，茶香。看来，他正在搞创作。我说打扰你了，他说没事。接着翻箱倒柜，拿出他的画作，一股脑放在桌上，让我给看看。确实不少，我略略翻翻，净是些山水画，远的树，近的树，都是一个色，一个浓淡，有些农民画的味道，但嘴里只说是好。他听后着实很高兴，捧着他那带着“奖”字的茶杯，抿一口，笑一笑，像个孩子。他夫人说，他光爱和你说，说小龚你懂得多。他那年从单位下岗，就神经了，成这样子，话多，见谁都爱说，别人都烦他。他也不吭声，只管让我看这看那。后来我说还有事，该走了。他立刻招呼夫人，拿些新摘的柿子，给我带上。他夫人说这柿子，是老车回来乡后，种的那棵柿树上结的，本地柿子，有些皮硬，温过了，不涩。
走出屋子，我果然在院中发现了一株柿子树。不高，叶子酱红酱红的，根部有一圈疤痕，显然是嫁接是留下的。再尝那柿子，口感是有些硬，但甜甜的，翠翠的。
作者简介：
龚卫国，男，汉族，现供职于陕西秦农农村商业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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