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霖铃
文/于光明
好一番雨,连绵如燕子的呢喃,缠绵如经纬的交织,织一幅春天的锦绣。看天地乾坤一色,笼罩着灰蒙蒙的山岚。小街的青石板湿淋淋、滑溜溜的。愣怔这雨帘,牵连出“花落知多少”的诗句,想到那些弱不禁风的花儿,嫩嫩的花儿到底不堪这风雨飘摇,委实令人怜惜。就这样地柔弱多情,雨儿如一张啜泣的琴,心儿似一支呜咽的埙,他们一唱一和,在柔柔的“软肋”处奏响一曲催人泪下的伤春之歌。
可是,古铜色的阿爸却那么气定神闲。因为他知道春天是播种的季节。他仿佛看见了,埋在泥土里的种子正张开小嘴儿甜甜地吮吸着春的甘霖。因此,他才得意地眯缝着眼,叼着烟斗,面南朝北地端坐在堂屋的木椅上,时而吧嗒几口旱烟,时而又颤抖地举着冒烟的烟斗怔怔地发愣,然后花开无声般地笑了。像极了这雨丝,不断地泄露秋之收获的愿景。那一刻,古铜色的笑,荡漾在希望的春雨里,呼啦啦地蹿出希望的花儿来,花蕊里藏着春播秋收的密码。
气定神闲的阿爸,古铜色的笑靥,也许便是他永不爽约的诺言。有播种就一定有收获,种瓜一定得瓜。记起来了,他的那句口头禅——人勤地不懒。是的,土地不会亏待勤劳的双手。难怪阿爸在播种之后,在烟雾里等待都那么地悠闲。我想,他还不如干脆做一场酣梦,等梦醒来,那黄澄澄的稻子就冲他微笑了。比古铜色的笑更金贵,更迷人,那才是他真正的情人,那笑甚至都有些放荡,勾人心魄,叫人神魂颠倒。
站在窗前,推开雾蒙蒙的窗扉,雨丝轻轻地扑面而来,似烟若雾,似小时候妈妈在脸蛋上的啜咂,又是梦中人娇滴滴的耳语,联想的妙处,便是获得一种怡然的感动。感动,却很快被掏空。极目远眺,云雾深深不知处;勾头俯视,心地茫茫何所依?这天与地,远与近,混沌与开窍,就那么样地粘连在一起。想起庄子的寓言,混沌是被凿开七窍而殁的。原来,心儿的混沌才是永恒。这眼耳鼻舌身意,处处连着三千烦恼,剪不断理还乱盘根错节的烦恼。
在雨幕纷纷的窗前,捧一本情诗,读着那些淡淡的殇,或者浓浓的忆,那飘逸而出的惆怅似乎也化作了雨丝,银白透亮的雨丝。似在诉说那些远去的心事,又似在斜雨柔风中轻轻地低泣,轻轻地漂泊。漂泊的心事像无根的萍,没有根的心事注定只有孤独,注定只有心碎。那些叫做诗的分行体,到底比不得阿爸的秧苗那么实诚,它是把心掰碎了又组合在一起的,看上去灿烂妖娆,而每一个换行符号都闪着泪花的凝目。
“不要因为也许会改变,
就不肯说那句美丽的誓言;
不要因为也许会分离,
就不敢求一次倾心的相遇。”
读席慕蓉的《印记》,不禁要放下书本。有些文字与其说是穿越了浩瀚的时空,穿越了历史的长河,莫如说是穿越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心。或者,叫征服也可以。文字的力量,正是透过纷繁的外表,直捣被共通的情愫泡软了的心田。有时候如春风拂过湖面,荡漾起美丽的涟漪,一层层,一圈圈,不知温暖过多少红粉佳人的眼泪,打湿过多少有情男儿的眼眶。有时候呢,却是来得那么暴烈,我们仿佛看见了他正用尽浑身的力气,把巨大的石头高高地举起,然后猛地砸向我们的心湖。于是,狂澜骤起,惊涛拍岸。一阵惊悸之后,慢慢地扭着旋着,以抚慰心头的疼痛。
低头俯视小街上的人流,一道七彩的流莹,更像一首歪歪扭扭的情诗。她们以街巷为素笺,以五色雨伞为彩笔,每一次扭动都是一个合仄的字符,穿过雨帘的磁场,组合成略带感伤的诗句,且歌且吟,且行且吟……穿梭的流莹,窗口上的眼神也会被牵引,找寻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笑脸,也许如丁香一般结着愁怨的笑脸,像青石板踏过的岁月一样深邃。
撑着油纸伞,
徨徊在悠长悠长……
凝眸已久,总恍惚在江南的雨巷。江南的雨巷,被湿漉漉的青石板,红艳艳的油纸伞,忧戚戚的水姑娘烙在抒情的诗行间,烙在咿呀的桨声里,烙在水乡的灵魂中,烙在文人骚客的心结里,也流动在我们的眼眸里。
何谓江南,江南何处,江南的雨巷又在哪里?再久的凝眸,也经不起理性的拷问。这雨,这淅沥的雨,这令人幽思恍惚的雨,便是一场梦靥,终究要被晨曦的鸡鸣闹醒。醒来,但愿不要拼凑疲惫的碎片,也不要翻炒失去血色的退梦。
那就点一支烟吧,让袅娜的烟雾带走细雨的幽情。正如,雨之后,需要阳光的莅临。高而蓝的天空固然需要一道绚丽的飞虹,微小如一片针叶,也需要那一缕微笑的慰藉。烟雾妖娆地起来了,静静地盯着,看她像精灵般的变幻着,她狐媚地从我眼前飘过,然后渐行渐远,最后淡淡地隐去,藏匿于浓浓的山岚。这多像一则寓言,起码也是一曲寓意深刻的情景剧。隐遁于山岚中,我哪里去找寻?就如梦中的人,要是藏匿于茫茫人海里,蓦然回首的那一刹那,找寻已燃土崩瓦解,迅速化解成佛性的顿悟,你就是你,“灯火阑珊处”依然改变不了的你。
我多么羡慕古铜色的阿爸。把海子的诗歌铸造成心中的信念,在春雨中播下粒粒饱满的种子,在呛人的旱烟袅绕中做一场梦,就等到了满秋天的收割。人勤地不懒,土地,恩赐于人的土地,不知多少万年积淀起来的有机尘土,从来不曾辜负过那双勤劳的手,起茧的手,最终收割轮回的丰盈与欢笑。
可是,要是今天播下了相思的种子,一场看似扯不断的细雨,可否孕育满怀的希冀?哪怕是一场等待也行,不过,等待是漫长的五百年,还是一千年,或者千年以后?而最后的收获,很有可能仅仅是一个回眸,然后又擦肩而过。
因此,嫉妒阿爸了,嫉妒这酸涩的春天,嫉妒这连绵的春雨。

于光明,笔名:光明鱼,男,68年8月生人,祖籍重庆云阳,重庆市云阳县双龙镇双水小学。十年创作经历,发表多篇短篇小说,短篇小说《河街人物、帮爷》获第二届昭明文学奖。《岭上梅花开》等散文作品入选《芙蓉国文汇》第九、第十卷,多篇诗词作品公开发表和选入各种文集,《也听听那冷雨》《一叶残翅》被选入《2018年度优秀诗歌选》。七绝《诗酒飘香》在第三届国际诗酒文化大会征文中获入围奖,组诗《梨园絮语》获第三届“龙文学奖”一等奖,《登菩提山》获第四届“中华情”全国诗歌散文联赛银奖,《新年红》获首届“印象中国年”诗歌大赛铜奖,七律《掬一捧邛池的月光》《咏航天城》入选百名诗人咏西昌征文100首近体诗,《沁园春.钱塘潮》获四海杯诗词联征文银奖,《三月桃花入梦来》入选《美美中国诗文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