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去世二十多年了。忆及父亲的一生,令我唏嘘不巳。
据父亲往年曾对我说,他在一岁半时就死了亲娘,后来他的父亲给他娶了一个后娘。这个奶奶却对我父亲很好,视同己出,关心得很是周到。但我爷爷在我父亲七岁半时又因病故去。所以,父亲的少年时光的命已经够苦的了。
他十二岁就去给富人家放牛,后来就给人家当长工或打零工养活自已和后妈。直至解放。
逢解放,获新生。他是我们本地最早入党的老布尔什维克之一。还担任过最早的东田乡副乡长。当时,上一级有领导曾劝他去学点文化,这个不开窍的老实农民认为读书识字比下地干农活更难,他宁愿天天在泥巴地里驱牛挥鞭,也不愿去进学堂识字,他拒绝了领导的一片好意和良苦用心,而执意于他的固执。后来,被推荐去读书的人回来当的当领工资的脱产乡长或区委书记,有同他一起入党的还当了县委副书记,只他最后落得当个大队贫协主席还感到很光彩。人家一有事喊他“黄主席黄主席的”,他觉得很开心。当然,他这个“主席”远不是毛主席的“主席”,毛主席的“主席”是天上太阳红亮亮,而他这个大队贫下中农协会的“主席”只不过是泥土上的一粒豆沙粒而已。
做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榆木脑袋农民,他至少还是无愧于“共产党员”这一称号的。他性格耿直,嫉恶如仇,虽是芝麻官儿,却也丝毫没侵占过公家半星利益,反而是在办公家食堂年月,他拿出了自家多余的木板捧出来给食堂劈了煮饭,还有一些旧柜子之类的也通通搬出砸了给公家做柴火。这与同村另一干部将自已楼上铺上两层新楼板形成鲜明对比。后来我妈老是把这事挂在嘴上念念不忘,常跟我们说,世上傻就傻到你屋爷老子,他恨不得掏出心来交给公家。
父亲在我心中的形象是约莫十来岁起在我心中形成的。从那时我刚懂事起,父亲已显得有些苍老了,那时他已五十多岁了,不过,他仍是一个不健壮但还健康的男子,还担任过一任生产队长,挑队上百余人的大梁。每日里天刚放亮就扛一把锄头去巡视所有禾田山塘的出进水口,忙的不亦乐乎,整天是公家的事儿挂在心上,自家很少的一点自留地菜园子全靠中午一点点休息时间去打理。但因他太直肠子,当队长时批评起人来毫不留情面,谁家小孩看的牛吃了公家的禾苗绝对扣工分,谁在出集体工时老是拖尾巴就会在会上点名。因而这样总是得罪人。
后来在七O年他又被调到大队农场去当场长,率十来个人垦荒给大队种了几千棵橘子树,为当时的大队经济振兴立下了汗马功劳。然而又因他在农场这几年,因农场的土地全处在长塘岩三队的田地包围中,三队的牛羊经常爱来农场侵犯,所以那几年他又把三队的人几乎全得罪光了,人家一讲起他都恨得牙痒痒。
父亲虽然不识字,但在会上讲起话来滔滔不绝,讲个把小时没问题。文革中期,他是副书记,他虽受到造反派们的批评和被贴过大字报,但没挨过被批斗,因他是典型的贫苦农民出身,造反派们在他身上找不出半点黑污,只不过说他是个老保守主义而已。有一回大队开群众大会,对一个在国民党统治期间当过宪兵的人员进行捆绑批斗,几个年轻造反派轮番把他打得死去活来,准备将他往罗城水库丢,正好这时我父亲从公社开会回来,说上面有新精神传达,只许文斗,不许武斗。更不准批斗人致死。他力主留下那旧宪兵一命,並松了绑,其时被批斗者已气息奄奄,三魂七魄去了一半。后来好久才勉强出工。日后这人每见着我父亲就说,老书记老书记呀,我这条命是你救下的。我非常感谢你!我父亲说,莫感谢我,要感谢共产党及时调整了政策。


七八年底我去当了兵,到八四年复退回家。这时见到的父亲是明显地衰老了,但他还是每天起早贪黑给自家干活劳累不停。父亲不幸于一九八八年的初冬因劳动过度而中风瘫痪。那时我与我哥正在海口秀英港打工,接到弟弟拍来的电报后,我哥先回去看父亲,请人诊疗。哥回去后又给我写信来,告诉了父亲的病况。阅信后我也急急赶了回去,这时的父亲已严重瘫痪,讲起话来断断续续口齿吐字已不太清楚了,父子之见面,双双以泪相待,我的内心悲伤的难以言表。正好这期间有一个邻村族兄是北京协和医院的医生回来休假,我们请他来为我父亲怎样疹疗提建议,他说,老叔这种情况也没必要去大医院诊治,诊了也难以康复,况且你们的经济实力也不可以支持。就放家里让乡医诊算了,平时吃点去痛片,太痛苦时吊水输液。只能这样子了。
父亲一生所受的苦最甚恐怕是他这生命的晚期这些年。因这病不愈而造成半边身体的血脉萎缩,尤其到冬天,天一过冷父亲就疼痛得直呻吟不停。我们除了给他在被窝中放几瓶盐水瓶装开水给他保温外,别无它法。不得已时,只得叫郭和风医生来给他打止痛针。这四年多时间里,病痛一直把父亲煎熬得直至亡故。
而父亲的死又是最悲惨不过的。最可哀叹的是作为我们三个儿子,父亲辞别人间时我们当时都没在他老人家身边。我想父亲在临死那一刻的心情是最为痛苦悽惨而悲凉的。我与爱人及弟弟均在广州花都打工,哥哥一大早也去邵阳市办事,没想到父亲在农历五月十六这天清晨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当时幸有父亲的几个孙子孙女们还没来得及去上学,由我的老母亲领着她的孙子孙女们放了鞭炮化了火纸送她的男人去了仙界。
前些年,为了这不能忘却的对父亲的深深怀念,我写了两首诗特作纪念:
其一,七十有五大限终,仰对青天万事空。魂入九天随玉帝,节留永世济苍龙。平生默默行忠厚,来去匆匆履苦穷。育子恩隆我未报,时时戴罪忆慈容。
其二:父亲少小苦难中,牧畜帮工尚属童。风雨霜天无假日,食衣居事远丰隆。贫穷弟子驱牛马,富贵儿孙玩鸟虫。天匠巨毫涂抹定,高山低水觅无踪。
作者简介:
黄正云,笔名黄峥嵘,网名山树争荣。湖南邵阳县人,中共党员,退伍军人。八五年起在各级纸刊发过一些作品,邵阳县作协会员,邵阳市诗协会员,九七年加入湖南诗词协会。


本期编辑:雷响玲(绿水青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