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路
原创 王亚平 邵阳
文字的舞台
(纪实长篇小说连载之77)

【 77 】
黄平胡思乱想了一阵,反正睡不着,就翻身坐了起来。
一不小心,手把放在栏杆空隙处的一个搪瓷杯子碰下去了。
接着就听到“哐当”一声脆响。黄平想起下面还有人,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忙不迭地爬起来去看,手忙脚乱中又把不知是谁放在栏杆上的一个肥皂盒推下去了。
他满脸惊恐地看着楼下,看到的是女人们一张张扬起的惊魂未定的脸。他马上道歉:“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下面的女人们看到黄平的脸都白了,就故意吓他,一叠声地喊:“你把人打死了呢,看你拿什么赔呢。”
黄平跑到楼下,看见掉下来的茶杯和肥皂盒都摆在一个中年妇女的脚下,就紧张地问她:“打到你没有?有没有受伤?”
周围的女人们见下来的是个英俊的大男孩,就越发咋唬着起哄:“怎么没打到,你看她的头上,那么大一个砣呢。”
“还说没有受伤,你看啰,看她啰。她都被你打傻了呢。”
那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半张着嘴,眼睛定定地看着黄平,果然是一副傻傻的样子。

黄平害怕了,赶紧用手去摸她的头,说:“真的打到你了,阿姨?”他在女人的发间轻拨:“打到哪里了?阿姨,没看见砣啊。”
女人突然笑了,她把黄平的手拿下来,轻轻地握在手里,说:“哪里打到了呢,她们吓你呢。”她抚着黄平的手掌:“你这手又白又嫩,没做过工的吧?”
黄平红着脸把手抽出来,说:“没打到就好,我把东西拿走。”他低下头收拾肥皂盒的时候,女人又说:“你是邵阳人吧?我们是老乡呢。”
她说话轻轻的,笑起来露出一排细小的白牙,很好看。
“噢,是吗。”黄平有点慌乱,不知怎么回答。
他不敢正视这个和自己母亲年纪相仿的女人的眼睛,只觉得这个身材娇小,面容秀丽的女人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加上那些女人们嘻嘻哈哈的越哄越起劲,就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东西抽身跑了。
上了楼还听到女人们肆意取笑的声音:“小伙子,你要走桃花运了呢,秀姐看中你了呢!”
“秀姐有一个好女儿呢,长得像仙女一样漂亮呢,招你做女婿你干不干呢?”
“哈哈哈哈——”
谭国民也醒了,趴在被子上不解地望着黄平,问:“你下去了,她们跟你说什么呢那么高兴?”
黄平重重地倒在地铺上,不高兴地说:“都怪你,杯子肥皂盒乱放。差点出了人命。”
谭国民看着碰掉了搪瓷,并凹了一块的军用杯子,一下子坐起来,大惊小怪地说:“这个杯子在部队跟了我几年,像新的一样,被你一下就摔坏了。你、你赔我。你这个老百姓,你也没有啊。”

黄平懒得理他,抱着后脑勺,眼睛鼓鼓地瞪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几块亮瓦,阳光通过亮瓦投射下来,在地板上映出一个很亮的光斑。
黄平想起一件事。那天,他蹲在院子后面的那个简陋的木板厕所里方便。这种厕所是那种只及腰高、蹲在里面可以通过很宽的缝隙欣赏外面风景的农村户外厕所。一排两间,不分男女。
正酣畅淋漓之际,一阵脚步声传来。黄平顿感紧张,如果不是自己的伙伴就肯定是女人,这个厂里根本没有男工人。
他略一抬头,从篱笆和果树的枝叶间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赶紧低下头来。茅厕的门被一下子拉开,黄平吓了一跳,像鸵鸟遇到了敌害一样,慌忙用手捂住了脸。
门不紧不慢地关上了,但那一刻简直就像过了一年。更尴尬的是,太阳突然从云里钻了出来,把明亮的光线洒在了黄平的身上。
隔壁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动静,声音响得就像刚下过一场大雨的山涧的溪水。就在那慌乱的一瞥间,黄平记住了那个女人的模样。
想起来了,刚才茶杯差点砸到的不就是她嘛。
自从那次以后,黄平再也不敢去那个厕所方便,宁肯憋着走半里路也要回到后勤部标志了男女的厕所去解决。
黄平想着想着,觉得有点迷迷糊糊的。
刚要入睡又被谭国民弄醒了。谭国民说:“你还没睡够呀。别睡,别睡了,马上要吃晚饭了。”
黄平打开他的手,翻了一个身,嘟哝道:“别闹。我睡一会儿、一会儿。”
谭国民还在弄他,在鼻子上捏一下,在耳朵上拉一下。
黄平火了,闭着眼捶着地铺大声喊:“草你妈的,我只睡十分钟,十分钟-----”他的声音一下子就弱下去了,变成了梦呓。
谭国民还不甘心,从铺下抽了一根稻草,去捅黄平的鼻子。弄得黄平发出哭泣的声音,差不多要喊他爷爷了,才满意地住了手。
还不忘用严肃的口吻教训一通:“以后就寝就一起就寝,起床一起起床。这叫步调一致,懂不懂年轻人。以后学着点啊,没有当过兵的人。”
他嘀咕着,又心疼地查看他的杯子。然后把弄皱了的被子重新整理成棱角分明的豆腐块。
又打开平时包衣服、晚上当枕头的包袱,拿出一套灰军装,把身上穿的蓝冬装脱下来仔细叠好放进去。他看见军帽被压皱了,就用手抚压了一番,再把它戴到头上。
“哟,蛮像一个当兵的嘛。”
谭国民吓了一跳,一个女工不知什么时候上了楼。她提着一个很大的钢精水壶,说:“我们要下班了,还有半壶茶,你们要不要?”
谭国民喜不自禁,他正渴得难受,赶快用杯子接水,嘴里一个劲道谢。还踢了踢黄平:“嗨,老百姓,起来起来,把杯子都拿来,全部啊。”
黄平睡眼惺忪地拿来十几个口杯,挨个灌满了。壶里还剩一点,他一口气喝光了一杯,把壶倒空了。他盯着女人说:“我们的杯子差点砸到你,你不生气,还给我们水喝,为什么?”
女人没有看他,淡淡地笑了笑,提着空壶转身走了。
谭国民说:“她是我们的老乡,这几天都是她给我们送水,不然你那有水喝。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
黄平白了他一眼:“那有什么,这地方我们老乡不多得很。听他们说,都是当年躲日本鬼子跑过来的。我奇怪的是,她好像特别关心我们。”
谭国民嘿嘿地笑着:“你没听那些女人说,她有漂亮女儿,想招你做上门女婿。吔,吔,不好意思了,想女人了吧?”
黄平说:“去、去,要上门你去。当了几年兵,守个破海岛,连个女人也没见过。怎么样,熬不住了吧?”
谭国民说:“我熬不住?我老婆已经到手了。明年春节就结婚。不是吹牛,”他凑到黄平耳边:“我老婆已经被我搞过了。妈的,她不干!那一次我费了好大的劲。我跟她说,你迟早是我老婆,早几天晚几天不一回事?刚好我家里人都到田里干活去了,她才不反抗了。那一次她痛得眼泪都出来了。怎么样,”他捅了捅黄平,得意得声音都变调了:“嘿嘿,没尝过跟女人睡觉的滋味吧?”
黄平把手伸到谭国民的腋下,猛胳肢他,这家伙最怕痒。“我让你得意、让你得意,你个流氓,兵痞。咦?”他发现了谭国民头上的军帽,一把抓过来,戴到自己头上。“这个军帽我戴真的合适。送给我了,不准反悔。”
谭国民说:“那可不行。从部队回就留了这么点纪念。不过你戴军帽真的很好看。”他帮黄平把军帽整了整,退两步歪头打量,说:“你当兵一定是个漂亮的兵。可以在部队骗一个女兵当老婆。”他从上衣口袋掏出一面小镜子,递给黄平。
黄平从镜子里欣赏着自己的尊容,说:“灰色的军帽好看。戴着像红军,不像绿军帽,满大街都是。当海军好,当海军真好。我呀,将来一定当海军。国民党,你坐过军舰没有?”
“怎么没有坐过,好大好大的军舰。我们的推土机、铲运机,几十吨的载重车统统都可以开上去!”
“你说的是登陆舰吧?要不就是运输舰?”
“怎么是运输舰,真正的打仗的军舰。好像是,是驱逐舰吧。好多炮,口径很大的炮。咚咚咚!”

谭国民说这话的时候,多少有点心虚。他是海军不假,但他所在的部队一直在内地的山沟里修建机场,别说坐军舰了,连大海是什么样子的他也没见过。
可这番烘烘的牛皮却让黄平羡慕的直咂嘴。
黄平说:“既然是海军,肯定天天要跟水打交道。你肯定游泳游得不错。”
“那是当然。全副武装在大海里游个区区十公里不成问题。哗,一个大浪打过来,那海水咸的苦。”
“当海军肯定会划船吧?”
“嗨,这还真不是吹牛,我的船划得相当好!”
这一回谭国民还真没有吹牛,他确实能划一手好浆。不过,这一手不是在海军练的,而是在铁路工地学的。
那时候,他在湘黔的试验段金润段当铁建民兵。
那一次,他们在狂风暴雨中奋战了三天,每个人都像落汤鸡和泥猴。一块数百斤的大石头滚落下来,他的左脚被砸伤了,缝了七针。
一个星期的暴雨过后,加上柘溪水库泄洪,他们的住地到工地之间出现了一个数万平方米的大湖!
上级给他们弄来了一只小木船,中午饭就用小船送到工地上去,这样送饭的时候起码能少绕四公里的弯路。
都知道谭国民是海军,于是把划船送饭的任务交给他。
谁知道,小船在他的摆弄下,在湖中间一个劲地打圈,就是靠不了岸,好几次自己还差点载到水里。

那天,饿晕了的民兵们眼巴巴地看着小船在湖中瞎转悠,连笑带骂的,什么难听的话都喊出来了。还有往水里扔石块的。最后硬是比平日晚了一个多钟头才吃上已经凉透了的饭菜。
也是从那天以后,受够了羞辱憋足了劲的谭国民拼命地学划船。别人都下了工,他还在吱吱呀呀地摇着浆。一直折腾到黑灯瞎火。
到金润段竣工的时候,谭国民划船已经划得相当漂亮了。(他们驻地前的那一片洼地是柘溪水库的蓄洪区,水位一直没有下降。)
黄平说:“你坐过鱼雷快艇没有?听说速度特别快?”
“快,快极了。就像闪电一样,眼睛都睁不开。”谭国民说着,头上有一点冒汗,他掏出一块叠好的手帕。
“你热吗?今天好像不热呀。哎,国民党,你们发了水兵服没有?这种灰军装不好看,像灰老鼠一样。”
“怎么像灰老鼠!”谭国民不服气地说:“订上帽徽领章漂亮得很,就像当年的老红军一样。”
“你的帽徽领章呢?都上缴了吗?”
“当然上缴了。这是纪律,谁敢违反?不过——”他像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副崭新的帽徽领章。“我私自留下了一副。嘿嘿。”他把帽徽缀到帽子上,再戴到黄平头上。又把领章放在自己的衣领上:“订两针再穿上,又是一个兵。简单得很。嘿嘿。”
黄平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他为自己的想法激动得满脸通红,匆匆地附在谭国民耳边说着什么。
谭国民点着头,扭过头来牛皮地说:“这有什么行不行的,小事一桩。包我身上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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