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麦季
文/叶李芬芳
生在乡下。长在乡下。
我的每一个“六一儿童节”都正赶麦季。
蚕老一时,麦熟一晌。
蓝天上,飘逸的白云不时变换花样。
蓝天下,金色的麦田一望无际,平坦如砥。风一吹,麦浪翻滚,像黄河的巨浪。
布谷鸟声声,家家收麦忙。
天色黑蒙蒙的。群星闪烁,不知疲倦,仍在夜幕上地站岗。清凉如水的微风追赶者金色的黎明。
“大地笃-----大地笃----大地笃--”屋后大树上,佩佩叉像一个高音喇叭,一直叫个不停,催人赶快起床,下地收麦。
头天晚上,父亲蹲在压井旁,借着月光,在一块青石上,已经磨好几把镰刀。镰刀磨得剔明发亮,寒气逼人。
母亲叫醒我和弟弟。我们睡得正香。眼涩得挣不开。眼皮像用胶带粘着。多睡一分钟都是美的。母亲叫一遍又一遍。我们终于不耐烦,揉着眼,迷迷糊糊穿上厚衣裳,深一脚、浅一脚,往麦田里摸。
路上,瞎灯灭火。路面坑坑洼洼。掐手捏脚翻过海子、走过菜园曲曲折折的小道,还是惊动了一只看家的狗。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一只狗叫,村中所有的狗,大大小小都跟着叫起来。一呼百应。声音有粗有细,有高有低,都疯狂地叫着。吓人。
走在路上,提心吊胆。弟弟怕狗。弯腰捡起一块半截砖头,拿着手里壮胆。我也怕狗,紧紧跟在母亲的后边,竟把母亲的鞋踩掉几次。手里提着一把镰刀,摩拳擦掌,吓出一身冷汗。困意一下跑远。
来到麦地。天色微亮。父亲已经割完两垄麦,割出一条拉麦的路。看着一扑一扑倒下的麦棵。我不禁想起古代的战场。
地牦牛在麦田里神秘地叫着:“呕---呕---呕---呕----呕-----”。偶尔有一条马舌头从脚下窜过,吓我一跳。有惊无伤。
我们最害怕的是长虫,也就是蛇,唯恐割麦时抓住。长虫也怕人,它见人吓得蜕一层皮,留下,仓皇逃走。
我们也害怕麦田中的坟头。坟头上长着杂草,风吹草动,影影绰绰,不禁想起鬼的故事。头发梢直愣愣的。太阳出来,天下大白。自己都觉得可笑:不是自己吓自己吗?
母亲割麦快,把两耧。我把一耧。弟弟也把一耧。麦棵潮潮的,不扎手,镰快,刺啦-刺啦---刺啦---田野里到处是割麦的声音。
我的祖父、祖母都八十大多了,依然耕田,自食其力。不知道他们几点起的床,已经割完一亩多麦。
远处的村庄黑压压的,像连绵起伏的群山,能藏兵百万。
近处的树木枝叶繁茂,黑漆漆的,像一座座小山。我想着树上是否住着神仙一家?我们起早割麦是否惊动他们睡眠?
母亲叮嘱我们:割麦一定专心。我总走神。不一会,我用镰刀割着食指。鲜血直流。一时血晕。母亲从麦地里找一棵七七牙草,揉碎,敷在伤口处,一会儿,止住了血。
弟弟笑我笨。“割麦能割着手,真能!指望啥吃饭呢?”我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
太阳出来一竿子高。母亲回家做饭。我们继续割麦。
父亲割麦弯得腰疼。累得直不起腰。我们饿得腰拧劲,不时抬头向家的方向眺望,盼望着母亲快来送饭。
母亲提着篮子终于来了。篮子里有宣腾腾的白馒头,新鲜的蒜泥拌莼菜,还放着麻汁,打鼻子香。不热不凉、不稀不稠的面汤,没有一个疙瘩,甜丝丝的,爽口,解渴。另外每人还赏一个流油的咸鸭蛋。
美美地吃饱喝足,继续割麦。
上午,骄阳似火,蒸烤大地。热风呼呼地吹着。麦秆焦。镰快。出活。刺啦刺啦刺啦------不停地低头弯腰割麦。挥汗如雨。汗流浃背。汗水浸得眼疼,但不能揉,麦锈有毒,揉到眼内,眼又红又肿。麦芒扎皮肤。割麦,天再热,也只能穿长裤、长袖。树荫下休息时,挽起袖子一看,胳膊上一层厚厚的、黑乎乎的麦锈。
母亲头顶一条羊肚子湿毛巾,一会儿就变成干毛巾。母亲的上衣背后被汗水画出一张地图。花花搭搭。白白细细的一层盐粒,阳光下分外醒目。
早上母亲送饭时,带来一塑料壶凉开水,放在桐树下,仍晒得热乎乎的。不到半晌我们就喝完了。有人去地头机井打水,水桶上绑一根粗绳。弟弟眼尖,看见了,提着塑料壶,灌来满满一壶井水。井水好喝,凉甜凉甜的。我们几个一口气喝完一壶水。肚子里喝得一走路咣当咣当响。喉咙仍干得冒火,还是渴。渴得浑身乏力,渴得头晕眼花。渴比饿难受多啦。
“冰糕----凉甜的冰糕----”买冰糕的少年,头戴一顶新草帽,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吆喝着。车子后边带一个箱子,箱子上盖一个白色的棉被。
父亲给弟弟一元钱。弟弟一路小跑,去买冰糕,唯恐买不上。卖冰糕的少年站在地头,路边树荫下。买冰糕一群人七嘴八舌围着他。箱子打开。冰糕冒着丝丝凉气。
一元钱买来十根老冰棍。一家人坐在树荫下吃冰糕。老冰棍又凉又硬,咬一口,扎牙凉。吃到肚里,凉爽,降温,但仍不解渴。
那少年的一箱冰糕,一刻钟的功夫被割麦的人买光,没有买上冰糕的,不免有点遗憾,心急火燎催着少年去发冰糕。
干爷魏从道在自己里建一个冰糕厂。他家大门口,一天到晚,发冰糕的人排队。
天大旱。干涸的海子里流满做冰糕的水。清澈见底。倒影着绿树、农家小院、蓝天白云。
傍晚,割完麦,三婶去那里洗衣服,带着小儿子玉峰,四岁,活泼可爱,聪明过人。一眨眼的功夫,弟弟掉在海子里,打捞出来,脸色发紫,鼻口出血,竟没有气了。我一直不相信,但这是真的。
我永远失去了一个弟弟。他充满童真。我们一家人都心疼得流泪。
我的童年只记得麦季。割麦、拉麦、打麦、拾麦。
乡村的“六一儿童节”隐藏在麦忙中,不知不觉。

作者简介:
叶小平,女 原名:叶俊萍,笔名:叶李芬芳,河南省宁陵县人,河南华成毛纺有限公司工作,商丘市楹联诗词协会会员,商丘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在《梁园报》、《商都诗刊》、《南湖诗刊》、《葛天诗刊》、《豫苑文风》、《西楼文苑》、《金陵文学家》、《小桔灯》《木兰文学》《京九文学》、《北方写作》、《城市头条》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