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表哥一同学会走路,但他矮我一头。
大兰子,哑巴姑娘,舅妈家邻居,三十多了,尚未嫁人,街上孩子都叫她哑巴姑姑,她常跟着舅妈学做针线活,给人缝补衣服贴补家用,两人处得像亲姐妹,哑巴姑姑很疼我,一次做针线时舅妈打着手势跟她说,让我做她的干儿子,她高兴极了,从此每年在我生日和过年时送我一双三面新的鞋子,等我嫌小了,便给表哥穿,我直接叫她姑姑。
日军入侵小城,舅舅带着几个进步学生走了,外公因怕被抓壮丁和几个邻居大爷结伴躲去乡下,外婆便请了姑姑作伴。舅妈告诉姑姑,鬼子来了,有人问起就说大哥子是她的儿子,她们是从乡下来走娘家的,而我是舅妈的儿子。我不需要教,自会说话就叫舅舅、舅妈为爸妈,他们便教表哥喊姑姑——妈妈。
一天傍晚,几个鬼子闯进来,扔下几只鸡,比划着叫弄给他们吃,外婆赶紧叫舅妈带着我去灶门口烧火,姑姑带着表哥在门外杀鸡褪毛,外婆忙着烧水。鬼子坐在门口抱着枪叽哩哇啦胡扯,一个鬼子忽然用枪托拴表哥的屁股,表哥一下子摔成仰八叉,鬼子哄声大笑,表哥一声不吭爬起来就钻进姑姑的怀里,姑姑顾不上甩清手上的鸡毛,用胳膊搂起表哥,乞求地望着鬼子,外婆急忙跑过来讨好地给鬼子鞠躬,一个鬼子指着表哥对着外婆哇啦哇啦,外婆似懂非懂地指指表哥又指指哑巴,然后又指着自己的嘴巴“啊啊”着,鬼子又指着我哇啦哇啦起来,外婆仗着胆,指指我,又指指舅妈,鬼子又把我和表哥拖到一起,先比划着高矮,又哇啦哇啦的,然后打着“八”字手势,外婆一下子懵了,舅妈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拉起我,我脱口而出“妈”,姑姑也同时冲上来,表哥就势扑到她的怀里叫了声“妈”,只见姑姑扯起脖子,哇啦哇啦地叫,还用手比划着对我竖起大拇指,又把我往舅妈怀里推,然后竖起小拇指点点表哥,再用头靠靠表哥的头,鬼子似乎恍然大悟点着头嚷嚷:要西,要西。我偷眼瞧外婆,她正用衣袖拭额上的汗呢,舅妈拉着我的那只手早就湿漉漉的。晚上,我们五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她们三人谁也不说话,我和表哥也很乖,但睡不着,舅妈就拍着我们小声诵着:姑姑鞋,姨娘袜,舅妈绣个荷花褡……

五天以后,鬼子走了。邻居们陆续回来了,他们轮番到舅妈家串门,一进门总是先摸摸我的脑袋。
国共分裂后的一天,整条街的居民被集中到城圩下,我和表哥掺合在人群里,分别拽着外婆和舅妈的衣襟,一个莽声在叫嚷:据可靠情报,你们这里隐藏了几个小共匪,主动认罪者重赏,隐瞒者枪毙。人群鸦雀无声,我听到狼狗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吓得闭眼躲进舅妈怀里,一阵咆哮,人群一阵躁动,我慢慢睁开眼,只见大树上吊起几个人,其中一个是我外公,他们都被扒了裤子,几个兵要用烧红的铁钎捅他们的屁股,我吓得正要叫起来,舅妈一下子用她的袖笼捂住我的脸,等我被冷水喷醒的时候,已在床上了。懂事后,外婆说那天外公被迫交出他当时做商会会计保管的现大洋,事后为了偿还这笔钱卖掉了乡下的老宅。
当天晚上,外公、外婆、舅妈商量说,让舅妈带着我和表哥到舅妈的乡下娘家住几天。第二天麻麻亮我们就跟着舅妈回娘家了。我们坐着独轮车到乡下,天已经黑了。舅妈轻拍着一扇缝隙很大的木门,轻唤,姐,开门,一个挽着髻的秀气的女人开了门,她惊讶地把我们让进屋,对舅妈说,你怎么回来了。舅妈把她推进里屋,小声说,城里太乱,来躲躲,女人说,乡下也不太平,又隐约听说,那个是他姑姑家的,女人说,没听你说他家有姑姑呀,舅妈说,那你就不管了,人家问你就说是我家的。女人说,你又搞什么鬼,两人就出来了,舅妈让我们叫她,大姨娘 。
乡下太好玩了,我和表哥跟着一帮孩子每天捞鱼摸虾、挖野菜、放羊、放牛,到沟港里游泳,乡下的人特别好,知道我们是城里来的,都把好吃的好玩的让给我们,我和表哥每天都是玩到哪家吃哪家,疯成了泥猴子才回家,舅妈也不说我们,还呵呵地笑,姨娘就嗔怪她,看你把孩子宠成什么样,舅妈小声说,唉,这么小就离开爸妈了。姨娘就不做声了。
一天深夜,一阵紧密的铜盆声将我们惊醒,一跃而起的姨娘,紧张地说,快,土匪来了!已经迟了,我们和二十几个没来得及跑的妇女小孩被集中到场院上,抱着土枪的土匪轮个拖我们小孩过去看,说是要给他们主子选个儿子,最后选中了我,舅妈一下子晕倒了,两个妇女赶紧去掐舅妈的人中,姨娘反而不急不忙地上前跟土匪说,求大爷可怜可怜我妹子,她就这么个独苗,说着退下手上银镯,递过去,土匪接过去掂了掂,又转身扫了扫其他孩子,妈妈们一看赶快取下手镯、耳环,没有的承诺回家拿东西,土匪们卷上半村的鸡鸭鹅和粮食而去。一回屋,舅妈就说,姐,那是姐夫留给你的念想,都是我连累你,姨娘说,唉,你们不来,土匪还是要来,舅妈还想说什么,姨娘说,睡吧。第二天早上舅妈就带我们回城了,姨娘送我们到村口,塞了个软乎乎的东西我手里,对舅妈说,难为孩子喊我姨娘,姑姑鞋,姨娘袜,我没好东西,给孩子做个念想,我放开看是一双白棉线织的袜子。
我十岁生日那天,正穿了姑姑做的新鞋在街上显摆,忽然有一叫二胖的孩子,被他爸妈和一陌生人喊回家,我们都跟着去,才知道他是八路军的孩子,他爸现在是大官了,派人来接他,我赶紧跑回去讲给外婆和舅妈听,晚上外婆对舅妈说,不知什么时候来接我们苏子(我的乳名)呢,我听了莫名其妙。几天后的晌午,外公兴冲冲地从外面小跑着回来,扯着嗓门叫我舅妈,大师娘,大师娘,快快,小苏子他妈来信了,舅妈一头从灶边冲过来,两只手在围裙上擦着,不停地问,说什么,说什么?外婆也急着说,快念念,快念念,念完了,我也听明白了,说是过几天有个人来接我,外婆先喊好好好,后来却看着我说,真要走了,还舍不得,我一把拉着舅妈的手,问,妈,妈,谁接我,去哪儿?舅妈不说话,只是用另一只手擦眼睛。晚上我不吃饭,也不说话,一家人哄我都没用。表哥忽然说,你亲爸亲妈要接你去,他们都是大干部了。我扯起嗓门,大喊,你瞎说,你瞎说!表哥看我那架势,不做声了。后来的几天我都吃不下,睡不香。一个月多后被带到了大西南一个省会城市,带到一群陌生人的身边,带我的人说他们是我的爸妈、我的弟弟妹妹,但我感到这不是真的。


作者简介:毕天霞,江苏滨海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江苏盐城诗词协会理事,江苏盐城市作协会员,江苏滨海县湖海艺文社顾问,江苏滨海县作协理事。


江苏永宁于灵云,笔名不要微名,悠悠岁月,蝴蝶飞飞!2020年6月6日出版了第一本诗集《盛夏诗典》,被称为诗人、作家。同年6月26日(阴历五月初六)于端午节第二天在《中国诗刊》上发表了组诗《母亲的端午》,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作家,中国诗人!后受邀当了《三江四水》专栏作家,《剑鸿的诗意人生》专栏作家、编辑,《可爱小池塘》高产作家、编辑!更引以为豪的是现任中国微刊《南时文苑》副总编;盐城头条都市编辑!她本着感恩的心态写诗,本着感恩的心态当编辑。不图任何回报!是中国诗坛上一颗崛起的小行星!现受聘《滨海县永宁路实验学校》专职编辑。小小年纪就不上课了,惹人羡慕惹人妒!但她从未侍宠而骄,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懈怠,短短一个月十六天,已编辑了369篇催人泪下、情真意切的作品!就让我们一起祝福善良有爱心的灵云老师的诗意人生路越走越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