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年燕子来我家
文/张爱维
也许是太喜欢小鸟,也许是愿意相信燕子来家筑窝会带来好运的传说,看到妈妈一边在嘴里“喔嘘,喔嘘…”,一边挥舞双手,想撵走在家里屋顶筑窝的燕子时,我赶紧抱住妈妈。我曾经喂养过小鸟,结果没能把它送飞,最后伤心地把它葬在山坡。现在燕子主动来了,仿佛在圆我的一个梦,更何况有那么个美丽传说。在我的坚持下,妈妈接纳了它们。燕子在屋顶筑了窝,然后孵出小燕,一家子在屋顶叽叽喳喳喜气洋洋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燕子在家,没有如妈妈担心的影响我们高考复习,反而是我们学习累了的一种调剂,还有一种美好的心理暗示呢。
1978年对我们一家非常特别,妈妈早就得到消息,爸爸的右派冤屈得到平反指日可待,而头一年妹妹参加第一次高考是过了分数线的,就因爸爸的所谓问题被挡在大学门外,77年我和姐也因种种不合理规定未能参考,78年各种规定解禁,我们三姐妹都有参加高考的资格了。
抓住逆转命运的机会,怀着期待和希望,大家都开始了紧张而兴奋的高考复习。
姐姐和妹妹毫无悬念地选择外语或文科,我举着文科和理科两枚棋子想了两天,本来数学还好,但化学物理却是我的拦路虎。其实,我曾经好喜欢理化,为它俩也是鞠躬尽瘁,因排行老二,家里人还给我冠名二物理二化学(以前还有二农民二乒乓呢),可它们好像不太欢迎我,让我空有满腔热情而总不得要领。语文历史政治不是我的菜,美术又觉得自己的钢笔字特烂、速写画的幼稚而没自信,最后权衡之下为保险起见,还是选择了觉得单纯的外语,毕竟还有老爸给我们铺的底子。
“爱维,我们在路上就可以一边走一边复习政治哟。”在我和妈妈走山路去爸爸教书的89中学时,妈妈抓紧机会要给我讲政治,她为我的政治复习可谓煞费苦心了,眼瞧着我一拿起政治复习资料就上下眼皮打架而着急。
“好嘛,” 我爽快答应。我也在想,家里不能自控,在路上总不至于睡着了吧。
妈妈的专业本来是绘画,现在发挥她曾教过政治的优势,倾情讲授。一开始我还挺配合的,可听着听着还是走神了,周边景色实在诱人。
远处的青山漂浮着一层雾纱时隐时现,仙气漾漾,绿色的树木由远而近渐渐的棱角清晰,一条人工走出的山路蜿蜒延伸,小路两边一簇簇黄色的野菊花正贪婪地吮吸着露珠,空气中弥漫着花草和松树油脂的清香……。
突然,妈妈拉了我一下,“我问你问题怎么不回答啊?”
“啊,什么?”
我收回荡在花丛树林中的心。
“我们在复习政治啊,”妈妈有点生气了。
唉,自己的事还让妈妈操心,每次她给我讲政治,我就是打不起精神,要不就是为一些问题争论不休。争论的结果就是妈妈的一句:你只能那样去理解那样去背啊,我哑口了。
一开始的数学复习,我都是参加学校的理科班,测评测考自我感觉很不错,还满心指望它多拿几分。而没多久就得知,报考外语专业,数学不计入总分,仅作参考。姐姐和妹妹真是喜出望外,因为姐姐之前初中没毕业就被忽悠去云南支边了,根本指望不了数学,妹妹对文科是情有独钟。好啦,为了集中精力打歼灭战,我们的数学就此被完全束之高阁。
考试逼近前几天,政治瞌睡虫终于被我成功撵跑,废寝忘食有理无理一通恶背,临考抱佛脚练背功,做不到胸有成竹,也不至于心中无数吧。
妹妹回到她下乡当知青的区县参考了,我和姐姐的考场是上新街的中学,离家较远。妈妈好友裴秀娟阿姨热情邀我们住她家。那几天我们可是大熊猫,得到裴阿姨无微不至地照顾,费心费神为我们做好饭菜,连我们的衣服都想帮着洗,当然咯,我们可没娇生惯养,自觉性还是有的。
7月的重庆,骄阳似火,天热得发狂。
试卷发下来,还没开始做题,人就已经汗流浃背,写着写着,汗水顺着手膀手背流下,如果不用手绢或毛巾垫在下面,恐怕试卷就会成水墨国画了。
第二天考历史,监考老师总爱站在我后面看,有时候还给我扇几扇,我很感动可又很紧张,想着是不是我答错了啊,还好,赶快调整了自己,再次穿越时空回到历史。考试时间过半,教室里有点骚动了,有人在叹息,有人在咕哝:这都没复习到啊。最后有几道大分题,不是单纯的背地名人名物名所能填空的了,要简答,还要有分析。其中一道问答题,我也似乎陌生,但冷静下来一想,这不是在饭桌上爸爸给我们讲过的一些历史事件吗?呵呵,正好派上用场了,按我的理解尽情发挥吧。
交卷铃声响了,当我和同一个考场的姐姐交卷时,监考老师居然微笑着对我们说,你们俩都答得不错呢。
对我自信心打击最大的最不能原谅自己的居然是数学考试!虽然知道它只是个参考分,复习时早就打入冷宫,虽然我记性好忘性大,毕竟以前数学考试基本没有负过我呀。
完全放松地走进考场,拿着试卷就开始做题,好快就做完了,这么少这么容易啊,我居然悠哉悠哉开始看其他人忙乎了,等我发现试卷反面还有那么多题没做时,脑袋顿时“嗡”的一声,遭了,时间来不及了。
我喜欢的几何题,线条在我眼前重重叠叠晃来晃去,要找的辅助线左突右攻没地方落脚,大脑就像一团浆糊。一个声音在心里说,算啦,反正不计入总分。紧张又有后退余地,就那么让我放弃了挣扎,虽然又做了一点题,没把没握的,最后浑浑沌沌又心有不甘地走出考场。
最后一门考完了,却没有感觉轻松,我没去对答案,每天都在焦急与期待中度过,外婆小心翼翼地只是眼露关怀,家人谁也不提考试的事,后来我干脆一头钻进新买的文学书籍,让自己沉浸在一本本我感兴趣的书堆里,也算是恶补了一下以前读不到的名著。
又期待又害怕的时刻到了,我站在一群看榜人的后面,按住自己砰砰狂跳的心,往前迈一步又退了回来,命运的安排就在那一瞬间,明明急于想知道结果,却又裹足不前,眼见着有人高兴着冲了出去,有的低头抹泪走开。
“爱维,我们都上线了!”姐姐的声音有点激动,从来稳重的姐姐也有点按耐不住兴奋了,她在我前面勇敢地去看了张榜栏。还是她对考试成绩比较胸有成竹,虽然她梦到过考得稀烂,不是说梦是反的嘛。
我钉在那儿有点不敢相信,缓了一会儿才有勇气走过去,还要亲眼看看那字字千斤的结果。
姐姐不愧从小为学霸,整整比我高出一百分,全区第一名,后来得知妹妹也高出我几十分呢。
以后一提起那个数学考试妹妹就偷着乐,你还给我讲数学题呢,结果只比我多一分哈。我只好自嘲啦,我姐我妹都是考试型,有多少就能倒多少,还能超常发挥。我呢,什么篮球排球乒乓球羽毛球游泳我都要摸摸搞搞,分散了精力呗。我就这样给自己找台阶下,挺会善待自己的。
1978年是我们家的幸运年,爸爸20年前因突出“学校以教学为中心”的理念被划的一般右派得到了彻底平反;文革十年内乱,除了推荐的工农兵学员,大学都没有正常考试招生,那一年,我们三姐妹同时考上了大学,双上加双喜临门。而这一切,如果不是改革开放,爸爸的平反遥而无期,我还干着所谓‘’高临时工‘’,妹妹还在乡下当知青,前途未卜,姐姐的临时教师由于自己的优秀再经过妈妈千辛万苦的努力刚好有个英语老师的身份。
爸妈终于舒心地笑了,他们为我们的未来操尽了心,所有的付出都有了回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泪水,所有的酸楚,所有的困苦,在那一年都成为了历史的转折点,妈妈再也不用为我们担心受怕啦。
那一年燕子来我家真的是预感有喜事了?我栽的桃树那年桃花盛开是不是也有心有灵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