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同德大爷
文/秋韵
朗诵/老菩提
我的童年并不寂寞,是听着同德大爷的故事长大的,他是我们本家没出五服的伯父。记得每到夏天的晚上,我们几个小孩子就跟着同德大爷,到打麦场铺上席子,围坐一圈儿,听他给我们讲故事。同德大爷有讲不完的故事,有三侠五义,有山东响马,还有他闯荡世界的奇闻趣事。在胆子大的孩子要求下,同德大爷也讲一些聊斋中的鬼怪故事,比如画皮中那个女鬼,晚上把头摘下来梳头发的故事等,每次讲完,我们都吓得魂飞魄散!回家时走在深深的巷子里,头发就奓起来,头皮发麻,总感觉有鬼怪紧随其后,仿佛听见身后有“刷刷刷”的声音,顿时毛骨悚然,连走带跑地赶回家,把门插上,现在想来其实就是裤子摩擦的声响。

小时候,我们借住在魁哥家,与同德大爷是邻居,说是邻居倒不如说是住前后院的一家人。这是北方民居中最典型的院套院,院子中间有一道二门,同德大爷就住在里面的四合院里,北上房三明两暗带甩袖,庭前有廊檐,屋门两侧的石墩上各有一根立柱,廊前三层青石台阶煞是气派,整个院落被铁丝网罩住,我们称之为“天蛛网”。夏天里,同德大爷种的瓜蒌蔓子就会爬满丝网,绿叶葱茏,满院阴凉。秋天,网上挂满了黄澄澄的瓜蒌,宛如金色的铃铛。望着这些瓜蒌,同德大爷告诉我们,很早以前,铁丝网上挂有很多铃铛,那是为了防贼。有一年秋末的深夜,同德大爷起来方便,恍惚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就撩开窗帘隔着玻璃向外张望,这时恰好外面也有一个人,鬼鬼祟祟地把脸贴近玻璃,正在向屋内探望。同德大爷顺手拿起一根火镩,朝着这个贼人的脸上戳去!结果,玻璃碎了,贼也跑了。从此,他不惜钱财,请人编织了这个“天蛛网”,并在网上挂了十多个铃铛,放梯子的地方,一到晚上就用锁子锁上。“年年防歉,夜夜防贼”,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老百姓除了拼命挣钱养家糊口之外,还要每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同德大爷年轻时做笔墨生意,一副扁担走天下。那时他们几个乡友,把熬制好的墨块儿和做成的毛笔贴上标签,销往山西。他们从早上出发一直向西,翻山越岭,走街串巷,一路奔波,一路吆喝,一走就是个月二十天,很是辛苦。有一次,他们想翻过眼前这道岭,到山那边一个叫“山峪儿”的村庄住店。刚走进山坳天色就黑了下来,因为这是他们常走的一条道,估计不出两个时辰就能到达。他们坐在石头上,把干粮袋打开,掏出红薯、窝窝头,先垫补一下,吃完后,三个人便卯足了劲儿向深山走去。大山的夜晚漆黑一片,不时有山风吹来,“嗖嗖”直响,宛如饿狼一样嘶叫。路边的灌木丛在风中摇摆着,就像蠕动的黑熊。他们顾不了这么多,只管挑着担子赶路。大约走了两个多时辰,心想,山峪村应该就在眼前了,不禁松了口气,放下担子,准备休息片刻再走。谁料到他们坐的这块石头,竟是他们傍晚出发的地方,地上还有他们扔下的纸屑。在山坳里转悠了半天,又转回来了。半夜的山沟寒气逼人,冷风刺骨,虽然他们又饿又累,无奈只有打起精神继续赶路。同德大爷说,一直到天明他们也没能走出这片山坳。

还有一次,他们住进一个黑店,店掌柜看他们是外乡人,就想敲他们的竹杠,故意把住宿费提高了一倍,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没有别的办法只得认栽。住下后,他们越想越生气,想到小本生意赚取的微薄利润,就这样被店老板捋了去,心有不甘。他们商议报复一下黑心老板,睡到后半夜,他们实施了一系列报复行为,临走在屋门上写道:“天明鸡不叫,日出黄瓜落,店主来开门,扣你一头尿”,然后扬长而去。原来他们趴到鸡窝里把那只公鸡的头拧断,把小菜园的黄瓜秧子拔掉,把半盆尿放在门头上,只等店主来开门了!听着同德大爷的叙说,我们深深体会到父辈们挣钱的艰辛和生活的不易。1942年中原大旱,从青黄不接的春天,一直到第二年秋天,老天都没有下过一滴雨,地里干燥得冒狼烟,颗粒无收,所有的野菜、树叶,都被采光了。饥饿在不断蔓延,有的人饿死了,有的人背井离乡逃荒去了,还好,同德大爷可以从山西换回一点粮食。

有一天,他做完生意回到家,一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差点把他击垮,五岁的小儿子失踪了,五六天音信全无,估计是被人贩子拐走了,大娘已经哭成了泪人。在那样一个年代,去哪儿找呢?这成了同德大爷一直的心病。时间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大哥在大队部执勤,看到一封从山西的来信,因为多日没有人领取,信封已经破损,上边写着“仲才哥收”。这不正是自己的乳名吗?他把这封信拿回家读给父亲听,信的大意是:我叫进才,现在山西榆次,记忆里老家应该是顺德府西北留村。听到这个消息,同德大爷赶紧让老大赶赴山西,去和弟弟相认。当哥哥把弟弟领回来时,同德大爷老泪纵横,终于见到了失散二十多年的儿子,总算老天有眼,让好人得到了好报。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斯人已去,但是同德大爷的音容笑貌依然刻在我的心里,他那健谈、豪爽、坚韧的性格让我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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