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路
原创 王亚平 邵阳
文字的舞台
(纪实长篇小说连载之74、75)

【74】
毛狗走了以后,黄平赶紧拿出那两封信,一字不拉地看了起来。一口气看了好几遍。
看完后,心里就像打翻了调味品罐,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堵得慌。
别看那个小胡平时不怎么说话,挺腼腆的,有时说几句还红脸,可在信里真敢说。说了一堆让黄平脸红心跳,差点喘不上气来的话。
而且一来就是山盟海誓的,不知她是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从那本书上抄来的。这种人原来是属热水瓶的,外面冰凉,里面能烫死人。黄平觉得既幸福又肉麻,自己过去怎么就没太注意这个女孩呢?
相比起来,杨帆的话就含蓄多了。但她的真情是不容怀疑的。杨帆是那种不大喜欢表述而喜欢付诸行动的女孩。她现在在部队里不知过的好不好?
她在信里说,她还在新兵团受训,生活单调而枯燥,尤其是生活,跟在指挥部时简直就没法比,饿得见什么就想吃什么。连晚上做梦都梦见吃东西。
她还给黄平寄来了一张一寸的全身照。是细长条的那种。
照片中的杨帆,穿着一套没钉领章的棉军装,戴着没有缀帽徽的棉军帽,看不出有什么威风,倒感觉有点滑稽好笑。那套军装太大了。

黄平轻轻地摩挲着照片,心里既幸福又自卑。杨帆当了兵,如果干得好,以后还可以提干当军官。听说一个排级干部一个月起码也能拿五十多块钱。自己算个什么呢?农民一个,辛辛苦苦干一年挣的工分也比不上人家一个月的工资。
黄平记得到农村插队的第一年,年终决算的时候,自己全年的工分收入只有三十多块钱。
何必呢,还是识相一点,别去讨那个没趣了。
就在黄平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的时候,李政委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政委说:“干哈玩意儿呢,大白天的睡懒觉。”
黄平吓得一激愣,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政委,有事吗?”李政委说:“当然有事。赶紧地,收拾东西,到分指挥部去。”
黄平说:“好,我就去收拾。您什么时候去,开几天会?”
“不是开会。”
“那您去——?”
政委说:“我不去,你去。”
黄平说:“行,我去。是送文件吗?送到哪里,是司令部还是后勤部?”
政委说:“什么也不送。就送你自己。”
黄平弄糊涂了,他挠了挠头皮,困惑地说:“政委,我还,还没弄懂您的意思。”
政委说:“不用弄懂了。去吧,到分指汽车队去,到那儿去工作。”
黄平说:“到分指汽车队?去、去工作?我?”那个“我”的分贝一下子提高了几倍,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政委说:“你别那么大声,干哈,吵架哪?分指要从我们县调人去学开车,我就推荐了你。你不是说你做梦都想学开车吗?”
黄平愣住了,他张开的嘴半天都没合上。他不相信这是真的,天下真有这样的好事,而且这好事会落到自己头上。
政委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语气,仿佛是在说着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去吧,好好干。争取呢,在那儿转正,当个工人。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我相信你能干好。你也不用想太多,你爸他是个好人。”
他的那带着很重喉音的东北话尽管说得很轻很柔,黄平听到耳朵里却字字都像打雷,句句都刻在了心里。
黄平很感谢自己的老领导,却没有在脸上明显地表现出来,他不想让领导觉得自己毛毛躁躁的不老成。另外,他也觉得这事来得太突然,不大可靠。如果又是一场玩笑或者误会怎么办?自己可不想再受这种打击了。
这不是梦吧?黄平想证实一下。他低着头,小声问道:“政委,那,我什么时候走?”
政委依旧平静,他那张脸看起来有点模糊。“走吧,收拾东西,现在就走。我让分指车队的小林送你。”
黄平抬起头,看了首长一眼,嘀咕道:“我要走了,那谁来照顾你嘛。”说这话的时候,黄平有点哽咽。
政委淡淡地笑了笑:“看看,又来了不是。你们走了,我就不活了?”他把那个“们”说的很清楚。
“我们?”黄平不解地问。
“是啊,小乔也走。他已经在县里招干参加工作了。他不是退伍军人嘛,这两天就要回去,到县党校去学习。”政委的口气依旧平淡。

“那我、我不走了!”黄平忽然冲动起来,把装进了提袋的衣物又拿了出来。
“走!这工作调动是开玩笑吗?”政委忽然严厉起来。
“东西装进去!这个,也拿上。”他像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套半新半旧的草绿色军装。那个时候部队刚刚从黄军装改换草绿军装,能搞到一套这样的军装是许多年轻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那衣领上有两块稍深的绿色,显然是刚刚拔去领章后留下的印子。
政委亲自把军装放进了提袋,说:“我知道你喜欢军装,这回没能当上兵,就穿着这套军装吧。”
黄平提着背包和简陋的行李,想和首长告个别,却觉得喉头发硬,说不出话来。
他抬头看看李政委,看得出他其实也很难受,脸上的笑容显得很僵。再看看他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旧黄军装,衣袋边还打着补丁。不由得鼻子一酸,两道热流从脸颊划过,泪水涌了出来。
“去去,走吧走吧。我就不送你啦。”政委把脸转了过去,挥了挥手,他也见不得这种场面。为了摆脱这种气氛,他威严地干咳了一声,说:“你小子,给我好好干。在分指机关工作,不比这儿轻松。别丢我们少数民族县的脸!”
【75】
汽车从八连驻地经过的时候,黄平让小林等一会儿,他要下车去和陈指导员他们告了个别。
龙姐得知了消息,也赶紧煮了几个鸡蛋,滚烫地塞进了黄平的口袋。
龙姐说:“现在你是进城了,是城里人了。以后,你要是有空,还要记得来看看姐姐,看看你这些兄弟。”
黄平说:“我算什么城里人哟,还不是个铁建民兵。至于以后有机会,我肯定会来看你的。因为你是我姐。”
龙姐瞥了唐四和毛狗一眼,说:“那时候你也只能看到我了,他们都不在这里了。”说着,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
黄平心里一酸,赶紧去和唐四握手。唐四没有和他握手,却递给他一支卷好的喇叭筒旱烟,然后把头扭了过去。
陈指导员拍着黄平的肩膀说:“好好干,争取进步。”他又附在黄平耳边说:“向党组织交入党申请书。”
毛狗把黄平拉到一边,把他手里的“喇叭筒”夺过来扔到地上,掏出一盒纸烟往他手里塞了一支,然后把那盒烟装进黄平的衣袋,装腔作势地大声说:“到了分指你就是大人物了。到白马溪来玩,我们用大杯子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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