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过去的事
文/王顺江
高中那段岁月中一枚枚亮丽的日子,虽青涩但不乏青春的鲜活,虽懵懂却有着对美好情感的追寻,让我们以一颗平常的处子之心来拾掇起记忆中那点点滴滴珍贵的片断。
我的朋友生来不是块读书的料,就好像有些人生来不会吃苦瓜一样。所以朋友常常对我等读书之人时有点拔,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书终归不能当饭吃,学习好也不代表一切。”对我们的所谓“读书是高级精神享受,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之类的痴迷,他总是嗤之以鼻,说书中不会掉出馅饼来,叫我们不要掉进书堆中去了,变成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对生活却狗屁不懂。
朋友嘴上这么说,其实“读书”比我还用功。朋友每天手里都捧着一本书,难免给人造成一种好的印象:这小子好读着呢,将来必大有作为也。正因如此我班一位亭亭玉立、纯洁如冰雪般的女孩居然也对朋友另眼相看,这使我嫉妒了好一阵子。
一次上语文课,朋友正如痴如醉、心无旁鹜地读着书,不知怎地班主任就到了他的面前,按他的话说就象金庸笔下的那些顶尖高手没有一点声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的课本下面抽出了另外一本书皮业已发黄发皱的书。课后我才知道那是金庸的名著《天龙八部》。自然全班上下一片哗然,那时,那个女孩的眼里飘出几丝忧郁的目光。但朋友读书好似已经成瘾,仍是我行我素,外甥打灯笼——照旧。后来,班主任没法只得把他调去与那位纯洁的女孩同桌,据我猜测目的有二,其一是让女孩用自身的品学兼优和正能量把朋友从万劫不复的悬崖边上拉回来;其二就是让女孩监督朋友,如朋友一旦越雷池半步便立马报告。可见师恩浩荡,用心良苦矣。这位女孩是我班的学习委员,学习可没说的,把我一直压在第二名至今都不给我机会让我“翻身”。女孩对人温柔有加、彬彬有礼,随时准备用她那阳光般的笑容照临你的世界,我们私下都叫她“温暖”。
然而我这位朋友一旦爱上某一样东西,便会锲而不舍,十年如一日地坚持下去、深入下去,“中毒之深”不亚于塞万提斯笔下勇敢痴迷的骑士唐诘诃德,正如他后来对温暖的喜欢一样。
朋友不但没有被温暖感化,反而在看小说上是愈演愈烈,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有一次,他竟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信誓旦旦地说,他今后一定要做一个象金庸一样伟大的小说家。当时他说得情真意切,在场之人无一不为之感慨唏嘘,进而为之猛烈鼓掌,齐声叫好。
令我惊诧不已的是温暖竟被朋友给熏陶了,也热爱起小说来,常常看他俩并肩读一本小说,两人时而大笑,如沐春风一样;时而愁眉不展,如丧考妣一般。两人如影随形,亲密得近似一对“恋人”,为此让班上早已对温暖情有独钟的几条热血“汉子”眼睛红得吓人,对朋友是咬牙切齿,敢怒不敢言。朋友那时强壮有如大山,打架班上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我的这些同学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这倒是让我得意了些日子,心想摘取学习桂冠之日已为时不远。因为女孩上课常萎靡不振,恹恹欲睡的样子,好几次让老师点了名。我猜测定是熬夜读小说所致,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得感射我那位朋友,他使一个学习在班上顶呱呱的女孩也开始“玩物丧志”。真可谓天助我也,看来一颗璀璨的学习“新星”正在冉冉升起,必将闪烁出耀眼的万丈光芒。
朋友的执著感动了班主任,收了几回书,朋友还是无动于衷,班主任便对朋友放任自流,说对天对地对良心她都问心无愧了。不过这样一来,朋友反倒自觉起来,上课不再看书了,而是下课与温暖一起“商榷”着看。他们看的小说业已转向了世界名著。一次下课,俩人正在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让班主任无意撞见,结果出乎我的预料,不但没有批评他俩,反而大大地表扬了他们一番,说这是一本好书,并要求全班同学都要向两人学习,看一些有意义、有内涵的书,这样才能更好地提高自己的文字水平。曾几何时,朋友写作文尽管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半天,也只能写出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文章,但现在他竟给人一种脱胎换骨之感,他写的作文几乎无一例外都被老师当作范文,对了,最令我沮丧的是那个作文水平历来不如我的女孩温暖,写的作文也屡屡得手,开始与我平起平坐。
有一次,朋友不容分说扯起我就要我陪他去温暖家。我想这关我屁事,你们两个花前月下的美事,岂能容我这个第三者插足。但我没敢抗议,朋友铁钳般的手捏得我的胳膊生疼,不瞒你说,在朋友面前我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朋友则是征战沙场、勇冠三军的一员“骁将”。
朋友说他刚看完一本非常好看的小说,温暖也很想看,跟他已经讲了好几次,这不今天有空顺便给她送过去。一位名人曾讲过,从某种程度上说借书意味着恋爱的开始。我不敢多想,难道朋友对温暖产生了“非份之想”,我不敢再往下想。其实,不要看朋友平时孔武有力、大大咧咧的样子,但在女孩子面前却异常腼腆,常常红着鸡冠子般的脸,三分钟不见他吐出一个完整的词。对于温暖,朋友却一反常态,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爱情真的这样伟大,能化腐朽为神奇。后来,朋友不打自招了,他说,他与温暖谈话能找到感觉,就象伯牙遇到了钟子期一样。面对温暖,朋友感到面对不是一个女孩,而是一道清新自然的风景,不知不觉就融入其中。我说找到感觉何必再找我,我可没时间欣赏什么风景,也听不懂什么高山流水之类的东西。朋友就说只求我这一回,回去不但请我喝酒,还把托尔斯泰的名著《复活》借我看,并特别强调了一句,这本书他只借过给温暖看。我说谢天谢地,“毒害”一个还不算,连我也要带上。朋友便哈哈大笑起来。
一天上晚自习,忽然灯熄了,教室顿时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半天都没人动。而隔壁教室灯火通明。说时迟、那时快,我那闷声不响的朋友跳上桌子,借着窗外微弱的灯光,这儿拧拧,那儿弄弄,几分钟不到,教室便又光明如昼。同学一片欢呼,都说:“嘿!你小子看不出来,还有这两下子呢!”朋友淡然一笑。但我却注意到温暖正用一种女孩所特有的眼光深情地看着朋友,好似在为朋友一鸣惊人的表现而暗自叫好。
或许什么风言风语,传进了班主任耳中,朋友竟被单独叫去了教研室。班主任苦口婆心地对朋友讲了一大堆道理,说学校明文规定学生不允许谈恋爱,过早恋爱对学生只有百害而无一益,不但害了自己,也会害了别人。“别人”当然指的就是温暖。或许这刚好戳到了朋友心灵最柔软的痛处,瞬间,朋友的眼便开始湿润起来。朋友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就默默地一个人走了。谁都不知道朋友到底是不是真的与温暖恋爱了,包括我一样。只是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在公园门口我见到了朋友和温暖有说有笑的,朋友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和温暖交谈着什么。班上有的同学传言,在电影院里也看见朋友和温暖,朋友拉着温暖的手一起走进电影院的,反正传言越来越离谱,甚至有人说看见他俩在某个地方紧紧拥抱在一起。朋友对此不理不睬。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事情的发展竟到了糟糕透顶的地步。一个月后,朋友放弃了读书,他来跟我道别的时候,我才知道朋友参加了他父亲所在单位的招工考试,结果他被录取了,培训半年后,他将成为一名邮电工人,就象我上学时经常看见的穿着制服在电线杆上高空作业的人。我不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朋友走后,温暖出奇地平静,下课仍然喜欢读小说,但不时从她清澈如水的眼中会飘出几丝忧郁,然而这份淡淡的哀愁使得这个冰雪般洁净的女孩更增添了几分妩媚与秀美,正如戴望舒笔下那个结着丁香般愁怨的女孩。不知什么原因,温暖的学习成绩不但没有下滑,反而突飞猛进,到高三预考时,我俩的成绩竟旗鼓相当,在全班并列第一。
一天晚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朋友把我叫出去喝酒。酒还没下肚,朋友就问起了温暖。我说,好啊,原来你请我喝酒就是为了打听你“相好”的事,但你也不能这么猴急,好歹先让我喝口酒。朋友的脸涮地一下红到耳根,好似刚刚喝了一口猛酒。呷了一口酒,我才慢条斯理地说,温暖现在好得很,学习已和我不相上下,人也越来越清秀了。听我讲完之后,朋友好像如释重负,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我不能“害”了温暖。这时,朋友酡红的容颜更加活泛,不知何时他眼中已盈满了泪花。直到此时,我才知道朋友真的喜欢温暖,这种喜欢虽冲动却不失慎重,虽青涩但满含真挚,虽懵懂可憧憬着美好。虽然朋友没有向我提及他放弃读书的原因,但我已猜到了八九分,他为了温暖,或者说他为了温暖的前程牺牲了自己。我想,只要为了温暖的幸福,哪怕叫他以命相许,他也会无厌无悔。忽然,我发现朋友长大了,那个平时看似天马行空、放荡不羁的他,其实内心是何其的理智与强大。那一晚,我们不知喝了多少酒,反正我醉了,是朋友把我送回家的,我想这正印证了那句话:醉过才知酒醇,爱过才晓情深。
高考结束后,有一天温暖突然来找我。她手里拿着一本书,样子看上去有点紧张,白嫩的脸上红霞四起。她叫我把书交给朋友,说他看完就会明白的。说完就转身匆匆走了。当时,我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我想都分开这么久了,送书代表着什么呢?我把书交给朋友时,我才看清那是夏洛蒂·勃朗特写的《简爱》,朋友好像心有灵犀地从书中拿出了一封信。我一时傻了,我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个秘密……
后来,我和温暖都考上了大学。直到大三时,我才再一次见到朋友,朋友瘦了,但更结实了,一身古铜色的肌肤使他显得更加健康成熟。晚上,我和朋友边喝酒边聊天。朋友没有提及他和温暖之间的事,倒是我忍不住问了他。他说,他和温暖这几年一直保持通信,他也说不清他们之间这算不算是恋爱,只是温暖说叫他等她,毕业后她会回来找他。虽然时间过了这么久,但我还是很嫉妒朋友。我想冥冥中上天已把每个人的命运安排好了,有些事我们可以去争取,但有些事即使我们去争取也不一定能争取到。
我走时,朋友来送我,递给我一本书,我以为又是什么名著,接过来一看,原来是朋友写的书,书名就叫《过去的事》……

作者简介:
王顺江,1973年12月出生,主编,1997年云南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多年从事部队政治工作,2016年转业到昆明,曾在《昆明日报》《南方声屏报》《海军文艺》等报刊,发表过文学作品十余篇,爱好好读书,写作,摄影等。